城門被封鎖，京城內外被翻了個底朝天。
李聿派人把顧窈在京中所有的產業都圍住，卻發現這些店鋪不知何時全都劃在了他名下，顧窈只帶走了一部分現銀，旁的竟是一分沒拿。
他又讓人找到了馮四娘在京城外的住處，不出意外的也早就人去樓空。
甚至連青城，裴元那里，李聿都派人去找了，全部一無所獲。
整整半個月，李聿幾乎是不眠不休，四處東奔西走，卻始終是毫無線索。
茫茫人海，想尋一個不知行蹤，無親無友的大活人，簡直無異于大海撈針。
這半個月來，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本就深邃的五官更加棱角分明，下巴上雜亂無章的胡須肆意生長，哪里還能看出半點昔日永信侯的矜貴氣度，那雙凌厲淡漠的眼睛，瞧著倒像是個殺人如麻的惡匪。
陸慎一直陪在他身邊，不遺余力地四處找人，直到此刻才敢上前，小心翼翼地勸了句，“侯爺，恕屬下直言，夫人若真存了心要跑，大婚前三日恐怕就已經出城了，這又過去半個月，怎么也找不回來了。”
李聿閉了閉眼。
往日里顧窈的千姿百態走馬燈般在腦海閃回，諂媚的、嬌俏的、嗔怒的、笑顏如花的……
心像是被人生生挖空了一塊。
若是顧窈三年前就離開，他不過是自嘲一聲識人不清，甚至哪怕是半年前，他都不會這么痛苦。
可偏偏是現在，偏偏在他即將走上幸福的頂點時，讓他驟然跌落神壇，摔了個粉身碎骨。
這些日子的恩愛溫存，纏綿繾綣，現在看來倒像是一場笑話。
顧窈的心從來都是一塊石頭，捂不熱，捧不熟。
李聿喉頭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生生咽下。
陸慎見他這樣也不敢多說，只能委婉試探道：“侯爺，太子和老夫人已經派人來過好幾次了……”
李聿囚禁了余家三人，老夫人一直不依不饒，朝堂上大皇子也一再向太子發難，確實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仰頭望天，風輕輕拂過，卷起幾片落葉，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又落下。
“回去罷。”
李聿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翻身上馬。
待回到侯府，已是深秋。
李聿不肯見老夫人，反而吩咐了人將兩個院子隔開，兩邊的人都不得隨意出入。
他一回來就鉆進書房里，將堆積的公務理了個干凈，直到深夜才起身，往清風苑去了一趟，
院子里一片蕭瑟，顧窈曾經親手種下的，那些嬌艷欲滴的花，如今只剩下干枯的枝莖，在風中微微顫抖。
李聿走進去，顧窈給他做的那件新衣還整整齊齊地擺在桌子上，屋子里一切如舊，她什么都沒帶走。
“把這院子封起來，不許任何人出入。”
陸慎應了句是，又道：“老夫人派去送夫人的那個馬夫抓到了。”
他打量了一眼李聿的神色，欲言又止。
“說。”李聿冷冷吐出一個字。
“馬夫死了，馬車被扔在半路上，夫人不知所蹤，屬下沿著路線找過，什么痕跡也沒有，還要繼續在往下查嗎？”
“不必了。”
顧窈做事這樣狠絕，事事機關算盡，必不會留下一點痕跡給他。
李聿譏誚地扯了扯嘴角。
窈窈，你既然要跑，就跑遠一些，永遠也不要出現在他面前，否則，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來。
——
三年后，樊城。
顧窈斜靠在美人榻上，如墨般的長發傾瀉而下，在錦緞靠墊上鋪展開來，更襯得她肌膚勝雪，瑩白如玉。
她輕搖蒲扇，身邊躺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自顧自睡得香甜。
正值晌午，顧窈也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榻上的孩子傳來一聲嚶嚀，她忙起身去抱，手腕卻突然一酸。
“手腕怎么了？”
顧窈回過頭，一個腰佩長劍的年輕將領走上前，接過她手里的孩子。
她晃了晃手腕，“前兩天扭了一下，沒什么大事，將軍怎么突然回來了？”
“樊城最近不太平，我來看看你。”來人熟練地抱起孩子，哄了兩聲，小家伙又沉沉睡著了。
“快把他放下吧，你肩上的傷才好。”
顧窈看著眼前人將孩子重新放回榻上，輕輕替她褪去鎧甲和外衫，露出里面雪白的裹胸。
“傷口都化膿了，你一個女孩子在軍營，也沒個人能幫你上藥，這些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過的。”
顧窈嘆口氣，一臉心疼地看著眼前的燕庭月。
比起三年前，她簡直是判若兩人。
原本綿軟的身體如今健壯有力，白嫩的皮膚變得黝黑粗糙，尤其是面上一道疤，從眉毛橫亙到耳后，看著十分駭人。
兩年前初次踏足樊城，她險些沒有認出燕庭月來。
當時流寇遍地，顧窈帶著一個剛足月的小娃娃來樊城避難，差點被流寇抓走，幸虧燕家軍及時趕到，她才免于一難。
然而最令她震驚的是，如今燕家軍的將軍竟是當年那個溫柔的燕庭月。
原來當初她父親替大皇子賣命，刺殺李聿不成反而丟了命，大皇子失勢后，燕庭月的大哥為了活命，竟讓一母雙胎的燕庭月替他去死。
燕庭月不得已之下，用計反殺了她的大哥，用他大哥的名號接管了燕家軍，加上有裴副將相助，這些年倒也沒有被人拆穿。
那次相遇后，顧窈便在樊城住下了，打著燕庭月親眷的名號。
燕庭月乖巧地盯著顧窈看了半晌，待她給自己涂上藥粉才開口，“顧姐姐，我這次來，其實是想接你回青城。”
顧窈纏傷口的手一頓，燕庭月生怕她拒絕，拉著她的手勸道：“你都藏了三年了，這三年，你把賺的錢都捐給我們軍隊，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的回到表哥身邊嗎？”
燕庭月把她拉到身前，“如今前線打了勝仗，你給我們提供了那么多軍需物資，論功行賞時，也該有你一半才是。新帝登基，改朝換代了，沒人會在阻攔你們！”
顧窈沉默不語，這三年，她確實時時刻刻都想回到李聿身邊，可當初她做事那樣決絕，李聿說不定已經恨透了她，還會肯見她嗎？
燕庭月見她沉默，又伸手摸了摸熟睡的小寶，“他都兩歲了，還不會說話，這些日子你都把樊城的大夫看遍了吧？”
顧窈心頭猛地揪了起來，孩子剛滿月的時候受了驚嚇，智力行走都正常，就是不會開口說話，這件事已經成了她的一塊心病。
燕庭月見她變了神色，忙勸道：“顧姐姐，你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孩子想一想，樊城太小了，沒有好大夫，我們去青城繼續為他找好更的大夫，好不好？”
顧窈回過神，重重點頭，“我跟你去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