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軍事學院的梧桐樹葉綠得發亮,1914年的夏天來得比往年更早,空氣里彌漫著躁動不安的氣息。李宇軒穿著筆挺的學員制服,站在畢業典禮的隊列里,看著校長將畢業證書和一枚“優秀學員”徽章別在他胸前,耳邊是此起彼伏的歡呼和禮炮聲。
六年時光,像指間的沙,悄然流逝。從最初連德語術語都記不全的愣頭青,到如今能獨立完成師團級戰術推演的畢業生,他在這所嚴謹到近乎刻板的軍校里,褪去了少年的青澀,眉宇間多了幾分軍人的沉穩。
“恭喜你,李?!睉鹦g教官拍著他的肩膀,眼神里帶著欣慰,也藏著一絲復雜,“你終于畢業了。對于你們國家的處境,我深表同情。”
李宇軒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這幾年,國內的消息斷斷續續傳來:清廷的統治搖搖欲墜,各地起義此起彼伏,黃興在廣州發動起義,七十二烈士血染黃花崗,消息傳到柏林,留學生會館里哭倒了一片。
“沒關系,老師?!彼站o了手中的畢業證書,語氣平靜卻堅定,“我回去,正是為了改變這一切。”
教官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本燙金封面的筆記本,遞給李宇軒:“這是我當年在總參謀部的戰術筆記,或許對你有用。罷了罷了,用你們的口頭語說,祝你前程似錦吧!”
筆記本沉甸甸的,帶著油墨和皮革的混合氣味。李宇軒接過,鄭重地敬了個標準的德國軍禮:“謝謝您,老師。這份恩情,我記在心里?!?
“快去吧?!苯坦贀]了揮手,指向遠處的碼頭方向,“回到你們祖國的船,再有一個小時就要開了。”
李宇軒最后看了一眼這座承載了他六年青春的校園——訓練場的草坪上,新生們正在進行隊列訓練,口號聲整齊劃一。圖書館的窗戶里,還亮著熟悉的燈光;甚至連咖啡館里那架老舊的鋼琴,似乎都在彈奏著他聽了無數遍的曲子。
他轉身,大步走向碼頭。行李箱滾輪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像在為這段異國求學的歲月,敲下最后的句點。
碼頭上人聲鼎沸,蒸汽輪船“普魯士號”靜靜地泊在岸邊,黑色的煙囪里冒出滾滾濃煙,在湛藍的天空上拖出長長的尾巴。來自各國的留學生和商人擠滿了跳板,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不同的神情——期待,不舍,或是對未知的忐忑。
“李宇軒!”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住了他。
他回頭,見是古德里安,穿著一身筆挺的上尉制服,身邊還站著隆美爾,后者已經晉升為中尉,眼神依舊銳利如鷹。
“你們怎么來了?”李宇軒又驚又喜。
“來送送你這個‘戰術鬼才’啊?!惫诺吕锇残χf給他一個鐵皮盒子,“里面是德古里安的戰術心得的。
隆美爾則塞給他一把精致的軍用匕首:“這是我在軍事演習時繳獲的,鋒利得很,回去路上防身用?!?
李宇軒看著這兩位德國朋友,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在德國的這些年,他們既是競爭對手,也是惺惺相惜的朋友。一起在沙盤前爭論到深夜,一起在酒館里為了“騎兵是否會被淘汰”吵得面紅耳赤,一起在聽到國內起義的消息時,默默喝著悶酒。
“謝謝你們。”他把盒子和匕首小心翼翼地放進包里,“將來如果有機會,歡迎來華夏看看?!?
“會的?!惫诺吕锇颤c頭,“等打完這場仗——如果真的會打的話?!?
李宇軒心里一動。最近歐洲的局勢越來越緊張,奧匈帝國和塞爾維亞劍拔弩張,報紙上天天都是“戰爭一觸即發”的新聞。他隱約記得,1914年的夏天,薩拉熱窩的一聲槍響,會點燃整個歐洲的戰火。
“你們多保重?!彼麤]多說什么,有些事,說了他們也不會信。
汽笛長鳴,催促著乘客登船。李宇軒和他們擁抱告別,轉身踏上跳板。
站在甲板上,他回頭望去,古德里安和隆美爾還站在碼頭揮手,身影越來越小,最終縮成兩個模糊的黑點。岸邊的柏林城漸漸遠去,教堂的尖頂,工廠的煙囪,軍校的鐘樓,都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海風拂面,帶著咸濕的氣息。李宇軒靠在欄桿上,打開教官送的筆記本。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戰術心得,還有幾處用紅筆標注的“對華夏戰場的建議”——比如在多山地區如何部署炮兵,如何利用民房構建防御陣地,字里行間都是細致的考量。
他又想起蔣銳元。算算時間,對方應該早就從日本回國了,不知道此刻在哪個部隊任職,有沒有參與到武昌的起義中去,也沒給他來個信。
“校長啊校長,等我回來,可別讓我失望。”李宇軒喃喃自語,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輪船駛入北海,朝著東方航行。沿途經過許多國家的港口,每到一處,都能看到街頭巷尾的征兵海報和荷槍實彈的士兵。戰爭的陰云,已經籠罩在歐洲大陸的上空。
李宇軒站在甲板上,望著茫茫大海,心里思緒萬千。六年的德國求學,他不僅學到了先進的軍事知識,更親眼見識了一個工業強國的崛起與野心。而他也在這里有了自己的第一次戀愛,以及這個世界上自己的第一個骨肉。而他的祖國,正處在新舊交替的劇痛中,前路是光明還是黑暗,誰也說不清。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前世那樣,做個旁觀者。從穿越到溪口的那天起,從進入新式學堂的那天起,從踏上德國土地的那天起,他的命運,就已經和這個國家緊緊綁在了一起。
他摸了摸口袋里蔣銳元的照片,又看了看古德里安送的戰術心得,忽然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輪船的汽笛再次長鳴,驚起一群海鳥。李宇軒抬起頭,望向東方的海平面——那里,是他的祖國,是他將要為之奮斗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