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的七月,燕京已經浸在盛夏的暑氣里。胡同里的槐樹耷拉著葉子,蟬鳴此起彼伏,把這座古都攪得愈發燥熱。李宇軒坐在黃包車上,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呀,一眨眼就到了七月,距離離開德國不過短短數日,卻仿佛已經換了一個世界。
老爺,您這是要去哪里?拉車的車夫是個精瘦的漢子,回頭問了一句,草帽沿下的額頭上滲著汗珠。
去陸軍部。李宇軒答道,手里緊緊攥著那個裝著畢業證書和推薦信的牛皮紙袋。
好嘞,大人您坐好!車夫吆喝一聲,加快了腳步,黃包車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顛簸著,發出“吱呀”的聲響。
李宇軒微微掀起車簾,望著外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街道兩旁的店鋪掛著各式招牌,綢緞莊、茶葉鋪、洋行……穿著長袍馬褂的行人與偶爾駛過的汽車擦肩而過,辮子早已少見,取而代之的是各式短發,透著些新時代的氣息。
“燕京變化真大呀?!彼哉Z。六年前出國留學前,他曾隨蔣家的商隊來過一次北京,那時街上還能看到拖著辮子的清兵,如今連巡警都換上了新式制服。
“大人以前來過燕京?”車夫耳朵尖,接了句話。
“嗯,在我出國留學前來過一次?!崩钣钴廃c頭,“那時前門大街還沒這么多洋玩意兒,現在連電燈都亮起來了。”
“可不是嘛。”車夫笑了,“自打民國成立,這燕京就一天一個樣。聽說宮里的皇上都退了位,連洋人都敢在王府井大街上開電影院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黃包車穿過熱鬧的王府井,繞過東單,漸漸駛入一片肅穆的區域。這里的建筑多是灰墻灰瓦,門口站著持槍的衛兵,氣氛明顯不同。
“大人到了?!避嚪蛲O履_步,指著前方一棟青磚小樓,樓前掛著“陸軍部”的牌子,門口的石獅子威嚴依舊。
李宇軒跳下車,從口袋里摸出一枚銀元遞過去:“多少錢?”
“三毛錢就夠了,大人。”車夫連忙擺手,“您是留洋回來的官爺吧?能為您拉車是我的福氣?!?
李宇軒沒再堅持,把一塊銀元塞給他:“拿著吧,天熱,買碗酸梅湯喝?!?
車夫千恩萬謝地走了,李宇軒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裝——這是他在上海特意做的,想著來陸軍部總得正式些——深吸一口氣,朝著大門走去。
“什么人?來者止步!”門口的衛兵攔住了他,手按在腰間的槍套上,眼神警惕。
“你好,我是來燕京陸軍部述職的李宇軒,剛從德國柏林軍事學院畢業?!彼贸霎厴I證書,雙手遞過去,“這是我的證件?!?
衛兵仔細看了看證件,又核對了一下手里的名冊,才側身讓開:“好的,請登記一下身份信息和述職事項?!?
旁邊的值班室里,一個戴著眼鏡的書記員遞過登記簿和毛筆。李宇軒接過,工整地寫下自己的姓名、籍貫、畢業院校、述職事由,末了還簽上日期——1914年7月6日。
書記員收過登記簿,看了一眼,對旁邊一個年輕軍官說:“小王,你帶這位李長官去會議室等一下。總長他們正在開緊急會議,請稍等一會兒。”
“是?!北环Q為小王的軍官立正敬禮,然后對李宇軒做了個“請”的手勢,“李長官,這邊請。”
李宇軒跟著他穿過寬敞的庭院,院子里種著幾棵高大的銀杏樹,枝葉繁茂,投下大片陰涼。走廊上不時有穿著軍裝的人匆匆走過,低聲交談著,神色都有些凝重。
“總長他們在開什么會?”李宇軒忍不住問了一句。
小王軍官壓低聲音:“聽說跟歐洲那邊有關。昨天傳來消息,奧匈帝國向塞爾維亞宣戰了,德國人也在調兵,怕是要打大仗了?!?
李宇軒心里一動。果然來了。薩拉熱窩的槍聲已經點燃了導火索,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序幕正式拉開。只是沒想到,消息傳得這么快,連中國的陸軍部都在緊急開會。
“咱們國家會參戰嗎?”他又問。
小王搖搖頭:“不好說??傞L和次長意見不統一,有人說該跟著協約國,有人說該保持中立。畢竟咱們剛打完仗,國力空虛,誰也不想再卷入歐洲的戰事?!?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一間會議室門口。小王推開門:“李長官,您就在這兒等吧,會議一結束我就來通知您?!?
“多謝。”李宇軒走進會議室,里面空無一人,長長的紅木會議桌上擺著幾份文件,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中國地圖,上面用紅筆標注著各地的駐軍情況。
他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望著窗外的銀杏樹發呆。歐洲的戰火已經燃起,這把火會不會燒到華夏?袁大頭政府會做出怎樣的選擇?而他自己,這個剛從德國回來的軍校畢業生,又能在這場風云變幻中扮演什么角色?
口袋里的懷表滴答作響,像是在催促著什么。李宇軒摸出懷表打開,里面嵌著一張小小的照片,是他離開德國前,古德里安和隆美爾與他的合影。照片上的三人穿著軍裝,笑容燦爛,誰能想到,幾個月后,他們或許就會站在不同的陣營,甚至可能在戰場上兵戎相見。
“唉?!彼p輕合上懷表,放回口袋。不管未來如何,眼下總得先過了陸軍部這一關。希望這里的官員能看重他的才學,而不是只盯著他的留洋身份做文章。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小王軍官探進頭來:“李長官,總長的會散了,讓您過去一趟。”
李宇軒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氣,朝著總長辦公室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