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浦軍校的日子像珠江的流水,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學生們的訓練日漸嚴苛,操場上的口號聲越來越響亮,可李宇軒總覺得,有些東西在悄悄改變。表面上,學員們依舊晨起出操,夜間習文,該調皮的依舊調皮,該較勁的依舊較勁,只是空氣中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緊繃。這種緊繃,就像暴雨前的悶熱,讓人透不過氣來。
若說期間有什么能讓人笑出聲的事,那便是陳更演的那場話劇。這小子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非要反串袁大頭的姨太太,穿著借來的旗袍,臉上涂得紅白不分,走起路來扭扭捏捏,一開口那公鴨嗓的"老爺~",差點沒把正在喝茶的李宇軒送走,隔夜飯都快吐出來了。事后陳更還得意洋洋地問:"主任,我這扮相是不是比真姨太還像?"氣得李宇軒抄起戒尺就追,最后罰他去操場跑了二十圈才罷休。
可玩笑歸玩笑,軍校里的另一種風氣卻讓李宇軒越來越不安。校長正在悄無聲息地立山頭,這讓他深感憂慮。
"不是你丫的,真就是為了事業,連戒酒戒色戒煙都干得出來?"李宇軒站在宿舍門口,看著蔣銳元穿著筆挺的軍裝,正一絲不茍地檢查學生的被褥,心里忍不住腹誹。自黃浦軍校成立這些日子以來,蔣銳元的轉變確實令人側目。他天不亮就起床,拉著李宇軒一起巡視宿舍,美其名曰"體察學員疾苦",飯桌上不再談股票,轉而跟學生聊理想聊革命,甚至把多年的煙都戒了,說"要給學生做榜樣"。
這些都算了,最讓李宇軒難以接受的是,蔣銳元居然在黃埔軍校的要塞制高點,豎起了一面繡著"蔣"字的大帥旗!那天李宇軒看到那面迎風招展的旗子,心里咯噔一下。有學生私下里問他:"李主任,校長這是想把黃埔軍校打造成蔣家軍嗎?"他當時只能打哈哈搪塞過去,轉頭就去找蔣銳元問過。
"這是革命軍的旗幟,是凝聚人心的象征!我堅決擁護革命,打倒一切反革命分子!"蔣銳元振振有詞,末了還拍著胸脯說:你跟他們說"我要是反革命,讓他們盡管來打我!"
李宇軒聽得直翻白眼。他太了解這位了,上次范石聲說要繳械,蔣銳元就能憋出辭職的架勢,真有人敢動他,怕是得掀了天。
"煩死了,跑又跑不掉,只能指望溪口那小子將來能靠譜點了。"他望著遠處的"蔣"字旗,心里盤算著回頭得給"兒子"多看點兵書,好歹留條后路。這些日子,他越發覺得該做些長遠打算。
這天下午,蔣銳元把李宇軒叫到辦公室,開門見山:"景行,你不是跟這群學生玩得很熟嗎?你看能不能把蔣仙云給拉進來。"
李宇軒一愣:"少東家,蔣仙云不就在黃埔軍校嗎?還是學生隊的骨干,還用拉?"
娘希匹,別給我打馬虎眼!蔣銳元敲了敲桌子,語氣沉了下來,"我說的是把他拉進我的山頭,讓他跟咱們一條心!"
李宇軒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來了。他搖了搖頭:"那我拉不了,少東家。試過,但沒啥用。"蔣仙云是學生里的佼佼者,根正苗紅,眼里只有革命和孫先生,對拉幫結派的事向來不感冒。上次李宇軒旁敲側擊提了句"跟著校長有前途",當場就被他頂了回來:"革命是為國家,不是為某個人。"
你那叫拉?"蔣銳元瞪了他一眼,你就跟他順帶一提,然后就不管了,能成才有鬼!"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操場上訓練的學生,語氣緩和了些:景行啊,你要明白,若革命順利,這些人將來都是華夏軍界的骨干。把他們攏在身邊,對我們未來有多大好處的。
見李宇軒還是沒吭聲,他擺了擺手:"算了,你忙你的去吧。"
"好的,少東家。"李宇軒如蒙大赦,轉身就走。
他剛出門,蔣銳元身邊的參謀就湊過來,低聲道:"校長,這李宇軒有點不聽您命令啊。連拉個人都推三阻四的。"
蔣銳元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唉,景行什么都好,就是跟我脾氣一樣,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想起當年在溪口,這小子為了護著鄰居家的孩子,敢跟地主家的護院硬拼,那股犟勁,跟現在一模一樣。
罷了罷了,此事不怨他。蔣銳元擺擺手,"只要他不去那邊就行。"
參謀眼珠一轉,又問:"校長,要是...他真去了那邊呢?"
娘希匹,閉上你的烏鴉嘴!蔣銳元猛地回頭,眼里閃過一絲厲色,隨即又放緩了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他就是真去了,也得給我把他拉回來。"
這話像塊石頭,沉甸甸地砸在空氣里。
而門外的李宇軒,恰好聽到了最后一句。他腳步一頓,心里五味雜陳。他知道蔣瑞元的性子,看似寬和,實則對自己人看得極重,重到容不得一絲偏離。
他抬頭望向操場,蔣仙云正在帶領學生練習刺殺,動作干脆利落,喊殺聲震得人耳朵發麻。陽光下,那面"蔣"字旗依舊在飄揚,只是在他眼里,似乎沒那么刺眼了。或許,這就是亂世的常態吧。每個人都在為自己認定的"正道"較勁,有人為了權力,有人為了理想,有人為了兄弟。
李宇軒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軍裝,朝著訓練場走去。不管將來如何,眼下先把這些學生教好,讓他們能在戰場上多活一秒,才是最實在的事。至于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就讓它繼續涌動吧。在這個大時代里,能守住自己的本心,做好分內之事,或許就是最大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