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過后,金陵總統府辦公室內蔣校長背手立在窗前,望著庭院中鋪陳滿地的金黃銀杏,指節無意識地叩擊窗欞,聲響規律而沉悶。
景行到了?他未回身,語氣聽不出喜怒。
侍立一旁的副官連忙躬身回話:回委員長,李主席已在門外等候。
叫他滾進來。蔣校長的聲音陡然冷了幾分,帶著壓抑的火氣。
是,委員長。副官不敢多言,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片刻后,李宇軒推門而入,身上還帶著巴東的風塵,軍靴踏在地毯上幾無聲息。他望著蔣校長緊繃的背影,明知對方正在氣頭,仍習慣性地牽了牽嘴角:少東家這火氣,怕是能把紫金山的葉子都燎了。
蔣校長猛地轉身:你還有臉問?他將一份電報狠狠摔在桌上,紙頁在氣流中嘩嘩作響,“派你去巴東是穩定局面,不是讓你提刀跟軍閥拼命!擴軍放話,還直接動武了生怕金陵不知道你在巴東搞獨立王國?
李宇軒剛要開口,卻見蔣校長瞪向副官:這里有你什么事?
副官嚇得一激靈,連忙低頭告退:卑職這就下去!轉身小跑著退出,輕輕帶上了房門。
人都走了。李宇軒聳聳肩,伸手想去拉椅子,卻被蔣校長一聲怒喝打斷。
你還有臉坐?娘希匹!蔣校長指著他的鼻子,胸口劇烈起伏,八萬大軍!議會那邊都說我養虎為患!
李宇軒的手頓在半空,挑眉道:那我站著聽訓。
蔣校長被他這油鹽不進的模樣噎了一下,火氣似消了些:罷了,坐吧,有正事跟你說。
李宇軒這才拉過椅子坐下,后背往椅背上一靠:莫不是巴東的鄉紳又告了我黑狀?
我要調走你的第三師。蔣校長開門見山,語氣平靜得近乎冷酷。
李宇軒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毯上劃出刺耳聲響:憑什么?聲音陡然拔高,滿眼皆是驚訝,那是我從羊城帶出來的弟兄,東征西討拼出來的隊伍!你說拿走就拿走?
你第三師都八萬人了,快抵兩個軍的編制!還在偷偷擴軍,你想干什么?蔣校長打斷他。
巴東鄉紳現在個個心懷鬼胎,私兵加起來比我還多!我不多練兵,等著被他們吞了?李宇軒梗著脖子反駁,你當年教我兵者,國之大事,難道是白教了?
少跟我扯這些!蔣校長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晃了出來,你不會打仗,養那么多兵干嘛?擺著好看?
誰說我不會打仗?李宇軒像是被踩了尾巴,嗓門更大,當年保定學堂戰術課,我哪次不是名列前茅?柏林的演習、兵書,我啃得不比你少!
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清楚?蔣校長冷笑,眼神里帶著恨鐵不成鋼,練兵你有一套,攏得住弟兄的心,但打仗你不行——你太軟,見不得流血,舍不得犧牲,這在戰場上是要命的!
放屁!李宇軒爆了粗口,額上青筋突突直跳,當年在豫章城頭,我帶一個排堵住缺口,打退七次沖鋒,弟兄們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棋盤上的棋子!
那你說,打仗該怎么打?蔣校長往前逼近半步,兩人目光相對,似要撞出火花。
大兵團作戰,首重紀律!令行禁止,進退有序方能形成合力,不然百萬雄師也是一盤散沙!李宇軒毫不退讓。
沒了?”蔣校長挑眉,語氣帶著嘲諷。
因地制宜,審時度勢!敵情、地形、補給,哪樣不算?難道像你當年百人速通滿城,提槍就沖上去砍人命都不要了?李宇軒寸步不讓。
好,就算大兵團作戰要嚴紀律,你自己做到了?蔣校長話鋒一轉,眼神銳利如刀,士兵犯錯,你抽幾鞭子就了事?換了是我,違反軍紀者,軍法處置!你這是治軍還是過家家?
是哪個狗日的告我的狀?李宇軒猛地反應過來,眼神瞬間變冷,不對——你在我身邊安插了人!
不過是在你部隊里放了幾個保護你的人。蔣校長別過臉,語氣有些不自然。
放幾個人跟安插臥底有區別嗎?李宇軒氣笑了,咱們從溪口一起長大,你竟信不過我?
巴東那些人沒一個善茬,你斷了他們財路,想暗殺你的人能從巴東排到金陵。蔣校長聲音低了些,避開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沒我安插的人手,你早死八百回了。
辦公室內陷入沉默,只剩墻上掛鐘的滴答聲。李宇軒看著蔣校長緊繃的側臉,火氣漸消,心底涌上復雜滋味——有被監視的惱怒,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
風頭過了,就回來吧。蔣校長語氣緩和,重新坐下,巴東太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我回來干什么?李宇軒別過臉,語氣依舊強硬。
你不是一直想要德械軍嗎?蔣校長拋出誘餌,我給你軍費、人手、最好的裝備,讓你在南京附近練一支王牌軍。
李宇軒心動了,德械軍是他念叨多年的念想,但他仍咬著牙:可以。但第三師不能動。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蔣校長語氣又冷了下來。
我說不行,就不行。李宇軒寸步不讓,那是我的根基。
兩人僵持片刻,蔣校長嘆了口氣,似是妥協:這樣,我從第三師調六萬人編入中央軍,剩下兩萬歸你,總行了吧?
李宇軒眼珠一轉:那我要去巴蜀當主席。
不行。蔣校長一口回絕,巴蜀艱苦,山路崎嶇,你去那兒做什么?他頓了頓,似是讓步,調你去齊魯、羊城、豫章任你選,這些地比巴東強多了。
李宇軒沉默片刻,齊魯進可攻退可守。他抬眼:行。但齊魯駐軍,得歸我節制。
娘希匹,景行你別太過分!蔣校長又被惹火,又要地盤又要兵,你真想當軍閥?
你不給我軍隊,我就不走了。李宇軒耍起無賴,往椅子上一坐,干脆坐在總統府門口討說法,讓全金陵看看你怎么欺負發小。
你……蔣校長被氣得說不出話,手指著他抖了半天,最終重重靠在椅背上,行行行!算我怕了你!
他深吸一口氣:齊魯駐軍歸你節制,但將來部隊練出來,我要三成的人補充中央軍,這是底線,不許討價還價。
李宇軒看著他眼底的疲憊,心里一軟。他知道,蔣校長讓步到這一步已屬不易,亂世之中,兵權便是命根子。
行吧,少東家。他站起身,語氣緩和,就按你說的辦。不過,那三成的人,得是我挑剩下的。
蔣校長瞪了他一眼,未再反駁,擺了擺手:滾吧,看著心煩。過幾天去軍政部報道,別遲到。
得嘞!李宇軒笑著敬了個不倫不類的禮,轉身大步走出辦公室,軍靴踏在走廊上,聲響輕快。
辦公室內,蔣校長望著他的背影,無奈搖頭,嘴角卻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這個景行,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骨子里倔得像頭驢。他拿起桌上的電報,上面寫著第三師在巴東干凈利落地收拾了以楊什為首的軍閥。
也算沒白疼你。他低聲自語,眼神漸漸深邃。
走出總統府的李宇軒,抬頭望向金陵的天空,陽光正好。他知道,這場與少東家的博弈,沒有輸家。他的戰場,即將從巴東群山,轉移到更廣闊的齊魯大地,也可以為抗日早做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