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軒的思緒飄回到今年四月的那個下午。金陵的將官授銜儀式上,少東家親自為他佩戴上一級上將軍銜。那一刻,全場將星云集,他卻只看見委員長眼中復雜的光芒。
“景行,”委員長在他耳邊低語,“第一軍、第十八軍,還有你的第五軍,我都交給你了。西南就托付給你了。”
他記得自己當時挺直腰板回答:“宇軒必當竭盡全力,不負少東家重托。”
如今想來,那不僅是信任,更是一道無形的枷鎖。三支精銳部隊,近三十萬大軍,這是少東家能給他的最大權柄,也是最重的束縛。
“罷了罷了,”李宇軒輕聲自語,“反正過完年就要離開西南,去參謀總部任職了。”
他走到保險柜前,打開厚重的鐵門。里面整整齊齊地碼放著金條、美鈔,還有他在南洋、美國置辦的產業證明。這些都是他這些年來,一點一點為兒子李念安攢下的家底。
“主席,”親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這些要提前轉運嗎?”
李宇軒搖搖頭:“暫時不必。念安在金陵很好,委員長對他頗為賞識。這些家底,等他需要時再說吧。”
翌日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昆明的街巷漸漸披上銀裝。這座四季如春的城市,難得見到如此大雪。
李宇軒推開窗戶,讓冰冷的空氣涌入房間。雪花飄落在他的將軍服上,瞬間融化,走到軍事地圖前。他的手指從昆明緩緩移到陜北,再到東北,再到華北……
這個他深愛的國家,如今已是千瘡百孔。外有強敵壓境,內有政見紛爭。而他,手握重兵鎮守西南的李宇軒,必須做出選擇。
“給金陵回電:”李宇軒突然開口,“職部正在整訓,開春后可北上。然當前日寇猖獗,華北危急,是否可暫緩剿匪,先御外侮?”
親信迅速記錄,然后問:“那……陜北那邊?”
李宇軒沉默片刻:“不必回復。”
但他心里知道,這個不回復的回復,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你說這場雪,陜北是不是下得更大?"
“應該吧。聽說陜北的冬天很冷。”
李宇軒想起泳之那封信,“日寇肆虐,民族危亡甚于一切。”他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他身上的擔子太重,腳下的路太險。
“給金陵的電報發出去了?”
“已經發出了。”
李宇軒知道,這封看似請示的電報,實際上是在試探少東家的態度。他想要知道,在民族存亡的關頭,這位他追隨多年的“少東家”,究竟會作何選擇。
12個小時后,委員長的回電到了。語氣依然強硬:“景行:來電收悉。剿匪與抗日,皆為黨國大業。然匪患不除,何以專心御侮?望恪盡職守,開春北上,勿再遲疑。”
李宇軒看完電報,久久不語。
“主席,我們……”黃偉欲言又止。
“按原計劃準備吧。”李宇軒將電報收起,“不過,行軍速度可以放慢些。”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劃過從西南到陜北的路線。這條路上,有崇山峻嶺,有大江大河,也有各方勢力的重重阻隔。
“告訴部隊,訓練要抓緊,但不必太過急躁。”
1936年的春節,昆明城張燈結彩。然而在李公館內,氣氛卻有些壓抑。
“主席,各部門的送行宴都安排好了。”黃偉匯報著行程。
李宇軒擺擺手:“能推的都推掉。臨走前,我想安靜安靜。”
他獨自走在昆明的街道上,看著這座他經營多年的城市。這里的每一條街道,都留下過他的足跡。這里的百姓,都認識這位“李主席”。
在一個街角,他看見幾個孩子正在放鞭炮。孩子們的笑聲清脆悅耳,仿佛不知道這個國家正處在危難之中。
“要是這個國家永遠都能這么安寧就好了。”他輕聲嘆息。
臨走前,李宇軒召集心腹開了最后一次會議。
“我走之后,西南就交給各位了。”他看著在座的將領,“記住,我們的首要任務是保境安民。”
“主席放心,”杜與明起身表態,“我們會守住這片土地。”
李宇軒點點頭,又特別囑咐:“與赤軍……保持現狀即可。不必主動挑釁,但也要防備他們的滲透。”
會后,他單獨留下黃偉:“我走之后,你要多留意各方面的動向。特別是……陜北那邊。”
“主席是擔心……”
“不是擔心,”李宇軒望向北方,“只是覺得,或許有一天,我們真的需要和他們打交道。”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李宇軒踏上了前往金陵的專列。
站臺上擠滿了送行的官員和民眾。鞭炮聲、祝福聲、道別聲,交織在一起。
“主席保重!”
“早日歸來!”
李宇軒站在車廂門口,最后看了一眼這座春城。雪已經化了,春意開始在枝頭萌動。
列車緩緩啟動,昆明漸漸遠去。李宇軒坐在包廂里,閉上眼睛。
他知道,此次前往金陵,不僅是職務的變動,在參謀總部,他將面對更加艱難的選擇。
窗外,是1936年的華夏大地。這片土地上,有浴血奮戰的國軍和赤軍,有虎視眈眈的日寇,有各方勢力的明爭暗斗,也有千千萬萬渴望和平的普通百姓。李宇軒想著想著便睡著了。李宇軒在夢中夢到了前世。沒有呼嘯的槍炮,沒有流離的惶恐,只記得清晨推開窗,是樓下早點鋪飄來的人間煙火氣,是小孩子們背著書包追跑的笑鬧。街道雖然說不是那么干凈平整,可人們臉上帶著安穩的笑意,下班路上能慢悠悠逛菜市場,挑新鮮的蔬菜瓜果,夜晚在家看燈火通明,不必擔心突如其來的轟炸與別離。那樣的日子沒有大富大貴,卻有著踏實的煙火氣,是睜眼就能安心呼吸的和平,是不必提心吊膽過日子的安穩。這夢境溫柔得不像話,讓他在睡夢中微微蹙起的眉,悄悄舒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