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徐裊裊走到臘梅樹叢附近時,竟然看到樹叢里立著一個人,他不是別人,而是劉翊,也就是徐裊裊認為的柳立君。
今日他穿著藏青色的便服,上面用銀灰色的絲線繡著一些簡單且耐看的紋案,看上去比徐裊裊初遇他時多了幾分莊重。一根碧玉釵綰起了他三千青絲,那根碧玉釵是很常見的,不值多少銀兩。
徐裊裊心想,柳立君那日在衙門說自己是金烏衛統領,現下這身打扮看上去也確實很像那么會事兒,而且曹太尉宴請金烏衛統領好像也并沒有什么不妥之處,所以在這里看到能他很是正常的事兒。
徐裊裊看了一眼劉翊,便準備趁劉翊還沒有發現自己之時快步走開,只聽身后的劉翊喝道:“見了我便是這般生厭,連一聲招呼也不打便想離開?”
徐裊裊聽了劉翊的話,只得轉過身向劉翊走去,此時劉翊正在花叢間輕攏了一簇臘梅嗅著它的芬芳。
徐裊裊在那杵了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上次衙門之事,謝謝你救了我和我師父,且受我一拜。”
話音剛落,徐裊裊便跪下來朝著劉翊磕了一個響頭。
劉翊沒有看向徐裊裊,而是用手在花叢間翻找著,希望尋一朵嬌嫩的臘梅,并說道:“如果我當日沒聽錯的話,你是叫徐裊裊吧?”
一旁的徐裊裊并沒有作答,只是點了點頭。
劉翊又問道:“你的名字可是出自杜甫的那句詩,?隔戶楊柳弱裊裊,恰似十五女兒腰。”
徐裊裊站在那兒,只是搖了搖頭,說道:“師父給我起裊裊二字是出自杜牧的那句詩,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
劉翊選了好一會兒,才選好了一朵欲開未開的紅梅折了下來,他悄聲行至徐裊裊身邊,將那紅梅帶到了徐裊裊的鬢旁,他忽然聞見一股幽香黯然,好似是白茉莉的味道。
那是徐裊裊最愛的氣味。
徐裊裊有些嬌羞了起來,從未有人給她戴過花,劉翊是第一個。
她稍稍側過了臉,避開劉翊的目光,靦腆地說道:“這樣怕是不太好,如若讓曹府的人以為我摘了他們的花兒,我怕他們會不高興。”
說完,徐裊裊便欲從鬢旁拿下那朵紅梅,手剛觸碰到鬢角的那只紅梅之時,被劉翊伸手制止了,只聽劉翊說道:“這花兒自然是要配美人才得當,不然最后頂多只是化作春泥護花罷了。”
徐裊裊并沒有將劉翊的話放在心里,只當他是這市井街頭愛調戲人的小混混罷了。
在曹府的半個月很快便過去了,就猶如一聲鳥啼一般,在不知不覺中便沒了蹤影,化作了記憶深處一片小小的塵埃,被漠漠黃沙掩埋遮蓋。
臨走前,曹府的管家給了徐家班好些銀子,夠整個戲班子里十幾二十號人吃上大半年的了。
曹夫人說徐裊裊剛進曹府時穿的衣服有些舊了,便托府里的繡娘給徐裊裊做了幾件衣裳。雖然華麗程度不及府里那些夫人小姐,但是卻比那些普通的丫鬟和小廝要好太多。
其實徐家班穿的比徐裊裊差的大有人在,有些人的袖口都被磨破了,衣服都掉色了。曹夫人又不是沒有見過那些戲子,只是徐裊裊因為在衙門怒叱大名鼎鼎的池縣令之后,在燕京便名噪一時了。達官貴人間覺得徐裊裊直言不諱、臨危不懼,便對徐裊裊有所青睞。畢竟在整個燕京城里敢做這樣事情的人不多。如若要算個數,便是連一只手也是沒有的。
曹夫人也因那件事對徐裊裊有所耳聞,而且還頗有好感,便對徐裊裊格外照應。
下午到妙音閣把唱戲的家伙事兒卸完,大伙兒便回徐家大院了,連著唱了十幾二十天的戲,大家身體或多或少都有些吃不消,正巧還留著半日。
于是徐桓卿便決定這半天放假,給大家好好歇歇,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不攔著。
徐裊裊抱著曹夫人送的幾身衣服進了屋子,她正準備將衣服放進自己的柜子里,只見同屋的其他三個女孩嬉笑著就進來了。
徐玉容看見徐裊裊在整理新衣裳,便上前拿起一件徐裊裊放在床上剛準備塞進箱子里的衣服,驚嘆道:“呀!你看著上面繡的小花多逼真,我就這樣看著就好像能聞到花香了呢。”
同屋的另一個女孩兒徐清姿也湊了上來,奪過徐玉容手里的那件衣服,摸著上面的繡花,說道:“這針線工夫真好,就好似本就在這上面的一般。而且這針線顏色也柔和,不似我們平日穿的衣服那般艷麗處便有些刺眼,讓人不適。”
旁邊站著的徐捻紅拿起了床上放的別的衣服,到鏡子前便比著身子,使勁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對屋子里的其他人說道:“這衣服真好看,穿在身上,別說還很襯人。可惜了,這衣服不適曹夫人賞我的。”
徐捻紅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語氣里透露著些許的懊喪。而徐裊裊也感覺出來了。
于是,徐裊裊將原先已經放進柜子里的衣服又拿了出來,攤在床上,便說道:“這些衣服你們如若喜歡,便全拿去吧。”
話音剛落,三人便是一驚,特別是徐捻紅。
徐捻紅手緊緊地抱著手里那件衣服,好似怕有誰和她搶一般,走過去看著徐裊裊的眼睛,說道:“這些衣服料子、做工什么的都好,你當真不要?”
徐裊裊并沒有動容,只是走到靠墻的桌子旁,正準備磨墨,并冷冰冰地說道:“不需要。”
徐裊裊對衣裳、胭脂什么的女孩子家家的東西并不是很上心。在她看來,這些只不過是虛華,煙雨過后也許便散了。這容顏也不過是片刻的,就如曇花忽然盛開又凋零,最后只是一地的凄涼。
最后,在她們挑挑選選之后,只剩下了一件素色白紗齊胸襦裙,領口上繡著兩朵并開著的金銀花,看上去太素氣了,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是徐裊裊卻是很喜歡。就好像比起熱鬧的市井煙火,她更喜歡幽靜的深山,也喜歡樹下的蟬鳴、花上的朝露還有遠黛遮掩的晨曦。
燕京的二月,平靜似夏日午后的池塘,沒有泛起任何波痕,就在不知不覺中那樣過去了。
三月初二,陳知衡從梁國趕回來了。
梁國無趣的宮廷生活對陳知衡來說遠不如沉浸在妙音閣鑼鼓聲中的燕京來的有趣。于是,他便提前告訴了陳時衍,說他要外出游學。陳時衍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地答應了。畢竟比起陳知衡的皇兄陳知揚,陳知衡安分得多,原本就坐在太子之位上的他,不必再為爭儲之事而奔波,再加上陳時衍的偏愛,陳知衡的皇位更是穩穩當當。
陳知衡馬不停蹄的從梁國的都城鳳平趕到燕國的都城燕京,到了燕京之時已是戌時一刻了,周昌順本以為那日陳知衡不會到了,便沒有備著被褥和熱水,卻不想陳知衡卻在夜里來了,只得匆匆的準備著。
陳知衡這般急地回來,只是因為明日徐裊裊沒有場子,而且三月的燕京也不會有傾盆大雨,頂多只是渺渺的牛毛細雨。陽光明媚的泗鳴山雖然不錯,但是朦朧細雨中的泗鳴山也會別有一番風味,就好像燕國南方的小姑娘那般嬌柔百媚。
第二日一早,陳知衡便去了徐家大院,那時徐家班的人尚未走完,還有幾個在清掃著院子,其中就有徐裊裊。
原先今日打掃的不是徐裊裊,而是徐明月。
雖然今日徐裊裊沒有演出,但是也是起得早早的。這是徐裊裊在徐家班以來養成的習慣,即使無事也會起的早早的,只是為了能練會兒工。
徐裊裊快用完飯之時,徐明月端著她的碗過來了,她碗中的情況不似徐裊裊碗中的那般空空如也,還是滿滿當當,一看便是剛打的。
徐明月坐在徐裊裊身旁空的板凳上,并沒有直接就那種筷子扒拉飯開始狼吞虎咽,而是對徐裊裊說:“裊裊,我今日的場子是最早的,按平時的時候我現在就應該在趕過去的路上,只是我昨日受了些累,睡得有些沉了,今早便起晚了,已然是沒有時間打掃了。今日你沒有場子,你就幫幫我吧,我知道你最好了,每次都肯幫我,下次我替你。”
話里并沒有請求的意思,倒更像是一道強制卻又沒有明說出來的命令。
徐裊裊雖然平日里不與他人親近,但是若有人求她幫忙,只要在她的底線之內她是會答應的。所以,徐家班的人原先只以為徐裊裊是性子軟好欺負,但是自從衙門那件事情之后,便知道徐裊裊不是性子軟,而是善良。
一邊的徐清風聽到了,頗有些不滿,埋怨道:“你就仗著裊裊溫順良善,便欺負她,使喚她替你掃院子,你每次說著下次替裊裊掃回來,又有哪次你是掃了的?”
徐明月聽了徐清風的話,瞬時間如白玉般白皙的臉龐便氣得通紅,好似將抹嘴上的口脂抹錯了位置。徐明月立馬站起來,叉著腰,就沖著徐清風大聲嚷嚷道:“我和裊裊的事情,和你無關。你這么愛多管閑事,小心以后娶不到老婆。”
徐清風聽到徐明月咒自己以后娶不到老婆,便有些氣,也大聲嚷嚷道:“我娶不娶的到老婆關你何事?又不是要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