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黑暗中失去了意義。不知過去多久,那繚繞在意識周圍的紫氣漸漸變得稀薄,最終完全收回到那座神秘的九層劍塔之中。
劍塔微微顫動了一下,塔身的光芒內斂,再次變得古樸無華,隨即悄然隱沒在意識的深處,仿佛從未出現過。
就在紫氣完全消失的同一時間,方云逸重新感受到了身體的存在,以及……外界的聲音。
“……老夫人,太醫院……太醫院的人不肯來啊!”一個帶著憤怒的年輕聲音在房門外響起,壓抑著不敢大聲。
“我跑遍了太醫院,那些太醫……不是稱病告假,就是被宮中貴人召去,再不然就說…小少爺這是胎里帶來的弱癥,他們……也束手無策,來了也是徒勞……”
房間內,沉默著。
方云逸即使閉著眼,也能感受到那股彌漫在空氣中、令人窒息的絕望和冰冷。
他能想象到,祖母聽到這個消息,臉上會是何種表情。
那不是悲傷,而是比悲傷更深刻的東西,一種心哀,一種看清現實后的冰冷徹骨。
方家,這座曾經屹立不倒的參天大樹,在頂梁柱盡數折斷后,連皇宮里的御醫,都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推諉搪塞了。
這意味著,方家的權勢,已然煙消云散,甚至連最基本的體面,都難以維持。
“……知道了?!绷季?,老太君的聲音響起,平靜得可怕,但那平靜之下,是洶涌的暗流和破碎的心。
“去……去請城西的孫大夫,還有仁心堂的李老先生……他們以往常給逸兒看病,或許……還有些辦法?!?
“是,老太君!”
仆人領命而去,腳步聲倉惶。
方云逸靜靜地躺著,心中波瀾起伏。
劍塔的紫氣雖然壓制了毒素的急性發作,讓他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身體的虛弱依舊。
更重要的是,外部的危機已經赤裸裸地擺在了面前。太醫院的推諉……就憑這一點就印證了他最初的預感。
方家這棵參天大樹一倒,往日依附的猢猻瞬間散盡,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再做。
這冰冷的現實,似乎比他體內那陰寒的毒素更讓人心寒。方云逸靜靜躺在床榻上,意識異常這會無比的清晰。
剛才那再次瀕臨死亡的體驗,他能明確地感知到,在自己腦海深處,或者說靈魂中,巍然矗立著一座古樸的九層小塔。
塔身散發著微弱紫光,絲絲縷縷的紫氣正從中彌漫而出,如同溫潤的溪流,緩慢地沖刷、滋養著他那千瘡百孔的經脈。
正是這些神秘的紫氣,將那股險些要了他性命的猛烈毒力強行給壓制下去。
原本如同被冰錐堵塞的呼吸道,此刻竟然順暢了不少,雖然依舊虛弱,但至少呼吸之間不再有那種撕心裂肺的窒息感。
這劍塔……方云逸努力回憶,破碎的記憶碎片被拼接起來——是了,在那座坍塌的戰國古墓中,他在混亂中下意識抓住一件東西,觸手冰涼,形狀似乎就是一座小塔,緊接著便是天旋地轉的黑暗……
沒想到,它竟然跟隨自己的靈魂來到了這個世界。只是當時情況危急,根本來不及細看。
三天后,方云逸在貼身老仆、福伯驚喜又擔憂的攙扶下,離開躺了半月之久的病榻。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瘦弱的身軀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腳步虛浮,必須倚靠著福伯才能站穩。
但比起之前那種彌留之際的狀態,已是天壤之別。這一切,都要歸功于那座神秘的劍塔。
推開房門,一股蕭瑟的秋風迎面撲來,卷帶著燒紙錢的味道。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方云逸的心猛地一沉。
昔日雖不張揚卻也威嚴尚存的鎮國將軍府,此刻已徹底被一片素白籠罩。高大的門楣上懸掛著巨大的白色燈籠,門上貼著慘白的封條。
庭院中,原本象征生機勃勃的樹木花草似乎也失去了顏色,枝頭系著一條條白布,在秋風中無力地飄蕩。
廊檐下,白色的挽聯垂落,上面墨跡未干的“忠魂不朽”、“浩氣長存”等字眼,此刻看來格外刺眼。
整個府邸聽不到一絲往日的喧鬧,只有壓抑的哭泣聲和腳步聲,空氣中彌漫著化不開的悲慟和絕望。
福伯攙扶著方云逸,一步步走向前院設立的靈堂。靈堂設在前廳,莊嚴肅穆,正中并排擺放著四口黑漆棺槨,因為并未尋回尸身,里面只是衣冠。
棺槨前立著靈牌,上書方震天、方文瀚、方文淵、方云霆的名諱。
香燭燃燒的氣息混合著紙錢灰燼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中。
然而,與方家滿門忠烈、為國捐軀的顯赫功績極不相稱的是,靈堂內異常冷清。
除了府內披麻戴孝、神情悲戚的下人仆從,便只有寥寥數十名身著舊軍服、缺胳膊少腿的老兵。
他們不顧身體殘疾,掙扎著跪在靈前,以頭搶地,涕淚橫流,發出壓抑不住的嗚咽。
“老將軍!大公子!二公子!云霆少爺!你們走好啊!”
“兄弟們……都在下面等著你們呢……”
“這大乾……對不起方家?。 ?
悲憤哭喊,道不盡沙場男兒忠烈與蒼涼。
偶爾,會有幾個穿著尋常布衣、做平民打扮的人匆匆進入靈堂,上三炷香,對著靈位深深作揖,然后快步離開,不敢有片刻停留,甚至不敢與方府的人有多余的眼神交流。
方云逸認得,其中有一位是兵部的一位低調侍郎,曾與二伯方文淵有些交情。
他們到來,已是冒著極大的風險,這份情誼,在這世態炎涼之際,顯得尤為珍貴,也愈發襯托出方家如今的孤立無援。
當方云逸這具病弱的身影出現在靈堂門口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小少爺!”
“逸兒!”
驚呼聲頓時響起。府中的老仆、嬤嬤們看到這個方家如今唯一的男丁,竟拖著如此虛弱的身子前來,更是悲從中來。
幾位看著方云逸長大的老嬤嬤忍不住放聲痛哭,既是心疼這孩子命苦,也是為方家的未來感到絕望。
“我的小少爺啊……您怎么起來了……這身子可怎么受得住啊……”趙嬤嬤快步上前,想要攙扶,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