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方云逸不再猶豫,轉身大步向府外走去。
他那背影在老太君模糊的淚眼中,似乎不再單薄,反而透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決絕與挺拔。
京都南門外,旌旗招展。
欽差大臣李文翰的車駕儀仗已然齊備,數百名精銳禁軍騎兵護衛左右,中間是裝載著糧餉物資的馬車,隊伍綿延,氣勢不凡。
李文翰年約四旬,面容清瘦,三縷長須,身著緋色官袍,坐在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中,正閉目養神,眉宇間帶著一絲文臣特有的矜持與不耐。
他對于陛下突然安排方家那個“病秧子”隨行,心中頗不以為然,認為他純屬是個累贅。
眼看著午時將至,隊伍即將出發,方云逸卻是還未到來。
“哼,果然是扶不上墻的爛泥,如此緊要之事,竟也敢遲到!”
李文翰冷哼一聲,對身旁的副手抱怨著開口,“若不是陛下旨意……”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腳步聲傳來。眾人望去,只見一個身著深色布衣、身形清瘦、臉色蒼白的少年,正獨自一人,步履看似緩慢,卻異常穩定地走向隊伍。
來人正是方云逸,他來到李文翰的馬車前,微微拱手示意。
“李大人,在下方云逸,奉旨隨行,因事耽擱,來遲片刻,還請見諒。”
他的聲音平和,不卑不亢。
李文翰緩緩撩開車簾,上下打量著方云逸,見他果然是一副病弱之相,心中鄙夷更甚,淡淡地開口。
“方公子既然是身負皇命,當時刻謹記,豈能因私廢公?此番便算了,下次若再延誤,休怪本官按律行事。”
方云逸懶得與他做口舌之爭,只是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隊伍。
他發現,除李文翰的馬車和運載物資的車輛外,并未給他準備任何代步工具。
而就在這時,一名禁軍牽著一匹看起來頗為神駿,但略顯普通的高頭大馬走了過來。
“方公子,請上馬吧。北境路遠,皆需要騎馬而行。”語氣雖不算無禮,但那眼神中卻帶著一絲審視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戲謔。
讓一個“病秧子”長途騎馬?這簡直是故意為難。若方云逸真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少年,恐怕不出半日就得從馬上摔下來,或者累得舊病復發。
方云逸心中冷笑,看來這隊伍里,想看他笑話、甚至想讓他意外消失的人,不在少數。
這恐怕不僅僅是李文翰的意思,背后或許還有乾帝的默許,或者有其他勢力的手腳。
他沒有推辭,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畏懼或不適,只是平靜地點點頭!
“有勞了。”
話音落下,他走到馬前,動作看似有些笨拙地伸手抓住馬鞍,腳踩馬鐙。
微微一用力,在外人看來,他幾乎是晃了晃才勉強爬上馬背,坐穩之后還微微喘息一下,臉色似乎更加蒼白幾分。
那禁軍眼中閃過一絲失望,隨即歸于平靜。李文翰同樣在馬車內瞥了一眼,冷哼一聲,放下車簾。“出發!”
隊伍緩緩啟動,帶著糧草、圣旨,以及一個被所有人視為累贅和棋子的“病秧子”,向著北方,踏上未知的征程。
就在方云逸隨著一行人離開京都的消息,很快便傳回到皇宮之中。
養心殿內,乾帝聽著秘衛的稟報,手指輕輕敲打著身前龍案。
“哦?他居然真的騎馬跟上了?沒有叫苦,也沒有掉隊?”乾帝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回陛下,據眼線回報,方云逸雖然看上去十分吃力,臉色蒼白,但確實堅持騎在馬上,未曾落隊。”秘衛恭敬回答。
乾帝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這倒是有點意思。”
“傳朕口諭,將方云逸隨著朝廷欽差北上,前往北境宣慰將士的消息,不經意地透露給玄云宗的人知道。”
“還有,當年被方震天打壓過的那幾個世家,比如隴西李氏、河東裴氏,也讓他們知道知道。”
“奴才遵旨。”秘衛心領神會,陛下這是要借刀殺人,或者至少是要給方云逸的北行之路增添無數的風景。
“告訴禁軍中的眼睛,給朕盯緊那方云逸,朕倒要看看,這個被太醫斷言活不過十歲的病秧子,如此堅持要北上,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乾帝的目光變得銳利如鷹,“就看他是真的只為送信祭祖,還是……另有所圖?一旦發現任何異常,即刻密報!”
“遵旨!”
秘衛退下后,乾帝獨自望著殿外沉沉的天空。北境的風云,京都的暗流,還有那個看似弱不禁風的方家遺孤……這一切交織在一起,仿佛一張無形的大網。
他是在老太君的要求下,權衡利弊之后、特意放出方云逸這顆棋子。
這樣做,既是為了穩住北境,也是為了能夠徹底消除掉北境軍中的混亂,更加想看看還能撈出些什么意外之事。
至于方云逸最后是死是活,在乾帝心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家這最后一點可能存在的威脅,必須被徹底掌控,或者……清除。
如今圣旨已下,棋局已開。
乾帝穩坐京都,冷眼旁觀,等待著北境之路上的風霜刀劍,如何能夠自然地磨滅那點看似微弱的星火。
…………
離京的官道蜿蜒,如同一條灰白色的巨蟒,匍匐在冬意漸濃的蒼茫大地上。
枯草覆霜,周遭樹木凋零,寒風卷起塵土,帶著一縷縷刺骨涼意,撲面而來。
欽差隊伍迤邐而行,數百精銳禁軍騎兵護衛著中央的馬車和輜重,馬蹄踏在黃色地面上,發出沉悶而規律的聲響,打破路途的寂靜。
方云逸騎在分配給他的那匹看似頗為神駿、但十分普通的戰馬上,身子隨著馬匹的行進而微微晃動。
他低垂著頭,大部分時間都蜷縮在略顯寬大的深色布衣里,臉上依舊是沒有血色的蒼白,嘴唇因干燥和寒冷而顯得有些發紫。
這副模樣,任誰看去,都以為是一個強撐著病體、在艱苦路途中苦苦掙扎的少年郎。
他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壓抑的低咳,聲音在風中顯得微弱而無力,引得旁邊護衛的禁軍偶爾投來或憐憫、或鄙夷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