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逸沒有理會眾人的震驚,他目光平靜地落在癱軟在地、如同爛泥般的孫霸身上,驅(qū)馬緩緩走了過去。
馬蹄踩在粘稠的血泊中,發(fā)出“嗒、嗒”的聲響,如同催命的鼓點,敲擊在孫霸幾乎崩潰的心神上。
方云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眸子,深邃冰冷,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
“現(xiàn)在,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他聲音很輕,卻讓孫霸如同墜入冰窟,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知道,自己完了,鐵壁關(guān)……或許也要完了。招惹一位如此年輕、如此隱忍、如此殺伐果斷的武道宗師,張懷遠(yuǎn)、吳先生根本就是在自取滅亡!
風(fēng)雪不知何時又漸漸大了起來,飄灑的雪花,試圖掩蓋這滿地的血腥與殺戮,卻只能讓這片潔白的雪原,更添幾分凄艷與殘酷。
落霞坡的伏殺,以一方全軍覆沒,一方首領(lǐng)被生擒活捉而告終。而由此引發(fā)的風(fēng)暴,才剛剛開始席卷北境的天空。
滿地的殘肢斷臂和肆意橫流的鮮血,在潔白雪地映襯下,構(gòu)成一幅極端殘酷而凄艷的畫面,濃郁的血腥氣幾乎凝成實質(zhì),令人作嘔。
孫霸仰面躺在冰冷的雪地與溫?zé)岬难壑?,渾身多處骨骼斷裂,劇痛鉆心,但更讓他絕望的,是那如同萬丈山岳般籠罩在他身上的恐怖威壓。
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的少年,哪里還是什么病秧子?分明是一尊來自九幽的殺神,一個他根本無法理解、無法抗衡的存在。
武道宗師……這個念頭如同夢魘,反復(fù)碾磨著他僅存的意志。
方云逸居高臨下,目光平靜無波,深邃得如同寒潭,看不到絲毫勝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種洞悉一切、掌控生死的漠然。
他并未開口詢問,但那無形的壓力,已讓孫霸明白,自己已是砧板上的魚肉,沒有任何談條件的資格。
“呵……呵呵……”孫霸喉嚨里發(fā)出幾聲破碎沙啞的慘笑,混合著血沫從嘴角溢出。
他努力想抬起頭,直視那雙讓他靈魂戰(zhàn)栗的眼睛,卻連這點力氣都幾乎耗盡。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既為敵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這個道理,他孫霸混跡行伍、替張懷遠(yuǎn)干盡陰私勾當(dāng)多年,豈能不懂?
如今落入敵手,還是落在一位武道宗師的手中,奢求活命?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張懷遠(yuǎn)不會來救他,也救不了他。
甚至,為了掩蓋掉真相,張懷遠(yuǎn)可能比誰都希望他永遠(yuǎn)閉嘴。
背叛?求饒?或許能多活片刻,但最終結(jié)局不會有任何改變,反而會辱沒了他作為軍武之人最后那點微末的尊嚴(yán)。
他孫霸或許不是什么好人,但臨死前,這點選擇如何死的勇氣,他還是有的。
避口不提,自我了斷。
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可以做的,也是最能保全……或者說,最不辱沒自己的方式。
他的眼神從最初的極致恐懼,逐漸變得灰敗,繼而閃過一絲決絕。他用盡最后力氣,猛地咬緊牙關(guān)!
方云逸靜靜地看著他,看著孫霸眼中神采的變化,從恐懼到絕望,再到最后的死志決然。他讀懂了那份無聲的言語。
他本可以出手阻止,以宗師手段,有無數(shù)種方法讓孫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撬開他的嘴,得到想要的口供。
但他沒有。正如孫霸所想,既為敵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今他勝了,孫霸敗了,敗者選擇有尊嚴(yán)地結(jié)束,這是一種在血腥規(guī)則下難得的氣節(jié)。
強(qiáng)行折辱,并無必要,反而落了下乘。
成全他這份選擇,于方云逸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也是對敵人這重身份,最后的、也是微不足道的一絲尊重。
就在孫霸舌根即將用力,意圖咬舌自盡的剎那,方云逸微微偏開目光,落在了遠(yuǎn)處蒼茫的雪原上,仿佛對孫霸的動作毫無察覺。
“咔嚓!”
一聲輕微的、卻令人窒息的骨裂聲響起。
孫霸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雙目猛然圓睜,瞳孔迅速渙散,大股大股的鮮血從他緊閉的嘴角洶涌而出,染紅他胸前的衣襟和身下的白雪。
他喉嚨里發(fā)出幾聲“嗬嗬”的漏氣聲,最終腦袋一歪,眼中最后一點光芒徹底熄滅,氣息斷絕。
他選擇自我了斷,以一種最直接、也最慘烈方式,保全他心目中那點可憐的氣節(jié),也帶走所有可能指向張懷遠(yuǎn)的直接口供。
方云逸這才緩緩收回目光,瞥了一眼已然氣絕的孫霸,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開口,聲音在寂靜雪原上顯得格外清晰!
“清理戰(zhàn)場,將所有蠻族尸首的首級割下,筑成京觀,立于落霞坡前。這些刺客的尸體……就地掩埋?!?
“是!少爺!”周虎等人從巨大的震撼中回過神來,連忙躬身領(lǐng)命。
他們看著方云逸,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敬畏,甚至帶著一絲恐懼。這位云逸少爺?shù)氖侄魏托男?,遠(yuǎn)超他們的想象。
“周隊長,你帶人警戒四周,若有蠻族斥候窺視,格殺勿論?!狈皆埔堇^續(xù)吩咐,語氣不容置疑。
“屬下明白!”周虎肅然應(yīng)道,立刻指揮手下親衛(wèi)分散開來,占據(jù)有利地形,警惕地注視著風(fēng)雪彌漫的荒原。
安排完,方云逸才輕輕一夾馬腹,駕馭著那匹看似普通的駑馬,朝著戰(zhàn)斗開始前,被周虎他們匆忙放下祭品的地方緩緩行去。
祭品被妥善地放在一個相對干凈、背風(fēng)的雪堆旁,三牲、香燭、紙錢,雖簡陋,卻擺放得整整齊齊。
方云逸下馬,腳步略顯虛浮,仿佛之前的激烈廝殺耗盡了他本就不多的力氣。
他彎下腰,親自提起那些祭品,然后步履沉穩(wěn)地,向著落霞坡更高處,那四座孤零零的衣冠冢走去。
那是他阿爺方震天、大伯方文瀚、二伯方文淵、以及堂兄方云霆的埋骨之地——或者說,是他們留在世間的最后一點印記。
八年前的那場慘敗,方家男兒幾乎尸骨無存,能找到的些許遺物,便被埋葬于此,立碑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