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卻是始終沒有等到那一聲“宣方云逸覲見”的唱名。
朝陽逐漸升高,驅散部分寒意,但長時間站立在空曠廣場上,寒風依舊刺骨。一些同樣在等候的官員已經凍得微微跺腳,搓手取暖。
方云逸卻依舊身姿挺拔,如同一棵扎根于冰雪中的青松,紋絲不動。
他體內紫霄真氣自行緩緩運轉,抵御著寒氣,臉色雖蒼白,卻不見絲毫瑟縮之態。心中一片清明,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幾不可察冷笑。
“這是故意將我晾在這寒風之中么?”
“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讓我體會一下所謂的天威難測,帝心似海?”
“還是想通過這漫長的等待,消磨我的心志,警告我即便有紫龍令和先帝口諭,在這皇城之內,依舊要匍匐在皇權之下?”
“乾帝啊乾帝,你若是想用這種方式來敲打我,那未免也太小瞧我方云逸了。”
他靜靜地站著,仿佛與這寒冷的空氣、這肅穆的皇宮融為了一體。
那雙深邃的眼眸,透過百步之遙,仿佛已看到了奉天殿內,那端坐于龍椅之上,正以這種方式向他施加無形壓力的九五至尊。
這場無聲的較量,從他踏入宮門的那一刻,便已然開始。而他,有著足夠的耐心和底氣,等待那一聲唱名,等待在那金鑾殿上,與滿朝朱紫,進行第一次真正的交鋒。
奉天殿外的廣場空曠而寒冷,凜冽北風如同無形的刀子,刮過光滑如鏡的白玉石板,卷起細微的雪沫和塵土。
方云逸靜立在指定的角落,身形在寬闊的廣場和巍峨的宮殿映襯下,顯得格外單薄。
在他周圍不遠處,同樣等候召見的幾名低品階官員,皆是不自覺地與他拉開一段明顯的距離。
他們或穿著青色,或穿著綠色的官袍,品階最高也不過六品,此刻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借著寒風呼嘯作為掩護,低聲竊竊私語。
幾人的目光,卻總是有些不由自主地、帶著各種復雜情緒地瞟向那個獨自站立、臉色蒼白的少年。
“……瞧見沒?他那就是方家的那個……獨苗,病秧子方云逸!”
“不是都說他活不過十歲嗎?”
“瞧著臉色,夠嚇人的,煞白煞白的,沒一點血色,跟從墳里剛刨出來似的……可怎么就沒死呢?還去了北境那種苦寒之地?”
“噓!小聲點!”
“你沒聽說昨天南城門的事?”
“周扒皮到現在還在家里抖著呢!紫龍令啊……那可是紫龍令!”
“紫龍令又怎樣?方家早已今非昔比。拿著塊破牌子,他還能翻天不成?”
“北境那邊的事,我看也懸乎,指不定是怎么回事呢?張懷遠將軍怎么就那么巧戰死了?他一個病秧子,憑什么能力挽狂瀾?”
“話不能這么說,軍報上可是蓋著周擎天和欽差副使的印信……不過,也確實蹊蹺。”
“看他這被風一吹就倒的模樣,真能在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我是有些不信。”
“哼,依我看,他不過是走了狗屎運,或者……根本就是周擎天那幫老家伙把他推出來當幌子,實際功勞都是別人的。他啊,就是個沾光的病癆鬼!”
“沾光能沾到讓蠻族數萬大軍覆滅?能讓兀術魯那種梟雄授首?你這想法也太……”
“等著瞧吧,今日朝會,陛下定然要問個明白。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就看他這副樣子,能不能撐過陛下的天威……”
幾人的這些議論聲,或好奇,或質疑,或輕蔑,或帶著隱隱的嫉妒與惡意,如同蚊蚋般在寒風中飄蕩。
他們自以為聲音夠低,距離夠遠,卻不知一字不落,清晰地傳入方云逸的耳中。
方云逸恍若未聞,甚至連眼神都沒有一絲波動。他的注意力,絕大部分都集中在百步之外那座緊閉殿門的奉天殿上。
殿內傳來的聲音時斷時續,模糊不清,但他強大的靈覺卻能捕捉到一些關鍵的字眼和語調的變化。
“糧餉”、“北境防務”、“蠻族動向”、“張懷遠撫恤”、“玄云宗收徒”……以及某些大臣慷慨陳詞時,那刻意拔高的聲調。
他在心中默默分析著這些零碎的信息,拼湊著朝堂上正在發生的爭論。
同時,他還有另一重感知——一道極其隱晦,卻帶著某種冰冷審視意味的氣息,始終若有若無地籠罩在他身上。
這道氣息并非來自殿內,而是源自這皇宮的某個深處,與整個皇城的陣法隱隱相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窺探感。
方云逸心中明了,這恐怕是皇室圈養的某位高手,或者是某種特殊的監測手段,在替乾帝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是他最細微的表情和氣息變化。
他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非但如此,他還刻意運轉體內真氣,逆沖經脈,讓那本就蒼白的臉色,在寒風中顯得更加透明,幾乎毫無血色。
偶爾,他還會配合著吹來的寒風,咳嗽幾聲、身體微微顫抖一下,仿佛不勝嚴寒,又像是內心充滿了不安與恐懼。
他甚至還故意讓呼吸變得稍微急促和淺薄一些,完美地演繹著一個體弱多病、又驟然面對皇家威嚴而心生怯意的少年形象。
時間在這寒冷的等待中緩緩流逝。辰時過去,巳時來臨。
期間,有幾名等候的官員被唱名官高聲叫到名字,他們立刻整理衣冠,臉上帶著或激動或緊張的神色,小跑著登上右側的漢白玉臺階,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沉重的殿門側縫,閃身進入那象征著權力核心的奉天殿。
方云逸依舊是被遺忘了一般,靜立原地。
進入殿內的官員,有的很快出來,面色或喜或憂,有的則停留了較長時間。
當他們退出奉天殿,沿著臺階走下時,目光都會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個依舊在寒風中等待的月白色身影。
目光中有好奇,有探究,有憐憫,也有毫不掩飾的輕蔑,仿佛是在說。
“看吧,即便是你有紫龍令在身,在這皇權面前,也不過是個等待垂憐的可憐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