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還殘留在鼻腔深處,葉凡猛地睜開眼,刺眼的陽光透過老舊的窗欞,在泛黃的墻紙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
他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沒有插滿維持生命的管子,也沒有日夜不停歇的疼痛——那種像是有無數根針在肺葉里攪動,連呼吸都帶著鐵銹味的劇痛,消失了。
指尖觸到的是一件洗得發白的純棉T恤,領口磨出了毛邊,帶著淡淡的肥皂清香。
“我……”葉凡喉嚨發緊,他掙扎著坐起身,環顧四周。
狹窄的房間,靠墻擺著一張掉漆的木桌,上面堆著半人高的習題冊,封面上印著“2008屆高三總復習”的字樣;桌角的臺扇蒙著層薄灰,葉片上還卡著一小片干枯的花瓣;床對面的墻上,貼著一張已經卷邊的科比海報,24號球衣在陽光里泛著陳舊的光澤。
這不是他住了大半輩子的老房子嗎?在他確診肺癌晚期,賣掉房子湊醫藥費之前,這里曾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葉凡掀開薄被跳下床,赤腳踩在微涼的水泥地上,沖到桌前抓起那本習題冊。扉頁上是他自己的字跡,歪歪扭扭地寫著“葉凡”,旁邊還有一行更小的字:“距離高考還有287天”。
他顫抖著手翻開手機——那是一部按鍵都掉了漆的諾基亞,屏幕亮起時,顯示的日期清晰地印在上面:2008年7月15日。
2008年。
他不是應該在醫院的病床上,等著生命一點點流逝嗎?醫生說,最多還有三個月。
葉凡沖到鏡子前,鏡子里的少年皮膚是健康的麥色,眼神明亮,雖然瘦了點,但渾身都透著年輕的活力,哪里有半分絕癥病人的憔悴?
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清晰的痛感傳來。
不是夢。
他真的……回來了?回到了2008年,回到了他18歲這年?
巨大的狂喜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葉凡幾乎要控制不住地喊出聲,他死死捂住嘴,眼淚卻先一步涌了出來。
上一世,他活得渾渾噩噩。高考失利,早早輟學打工,做過保安,送過外賣,沒混出什么名堂。父母在他三十歲那年相繼病逝,他連像樣的葬禮都辦不起。后來查出肺癌,更是孑然一身,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他無數次想,如果能重來一次……
沒想到,真的有了重來的機會。
“葉凡!葉凡!出來玩啊!”
窗外傳來清脆的喊聲,帶著點熟悉的嬌俏,像一顆小石子投進葉凡洶涌的心湖,瞬間讓他平靜了幾分。
這個聲音……
葉凡幾乎是踉蹌著跑到窗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
樓下的巷子里,站著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扎著高高的馬尾,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輕輕晃動。她手里抱著一個籃球,見葉凡探出頭,眼睛一下子亮了,像盛著盛夏的陽光。
“方可兒……”葉凡的聲音有些沙啞。
方可兒,他的青梅竹馬,從穿開襠褲起就認識的鄰居。上一世,她是班里的學霸,后來考上了名牌大學,聽說畢業后去了國外,兩人漸漸斷了聯系。他最后一次聽到她的消息,是在病床上,老同學偶然提起,說她成了著名的建筑設計師,過得很好。
那時他躺在病床上,心里除了羨慕,更多的是遺憾。他想起小時候,她總愛跟在他身后喊“葉凡哥哥”,想起高中時她偷偷塞給他的錯題本,想起高考結束后那個沒說出口的告白……
“發什么呆呢?”方可兒抱著籃球,在原地蹦了蹦,裙擺揚起好看的弧度,“不是說好今天去體育場打球的嗎?你再磨蹭,等會兒太陽更毒了!”
陽光落在她臉上,能看到細細的絨毛,鼻尖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像撒了層碎鉆。
葉凡看著她鮮活的樣子,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酸又軟。
真好,她也在這里。
這一次,他不能再錯過了。
“來了!”葉凡抹了把臉,把眼淚蹭掉,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輕快,“等我五分鐘!”
他轉身沖進屋里,胡亂套上一件短袖和運動褲,抓起桌上的鑰匙就往外跑。
樓下,方可兒見他風風火火地沖出來,忍不住笑著打趣:“急什么呀,又沒人跟你搶球場。”
葉凡看著她笑彎的眉眼,喉結動了動,上一世積壓了太多的話,到了嘴邊,卻只化作一句:“走,打球去。”
夏日的風帶著熱意吹過,巷子里的老槐樹沙沙作響,蟬鳴聒噪,陽光熾烈。
葉凡跟在方可兒身后,看著她輕快的背影,心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篤定。
2008年,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要好好活著,要考個好大學,要照顧好父母,還要……緊緊抓住身邊這個人。
這一次,他不會再讓任何遺憾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