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個驢鳥!”
營門口綁著七八個合成肉粽般的女子,她們衣衫破爛,露出小麥色的肌膚,表情苦楚,有的在默默落淚,有的則小聲地哽咽哭泣,就這樣也會被瞟肥肉墩的軍漢巴掌伺候。
軍漢整個人長得熊羆似得,力大無窮,招呼過來帶著勁風,婦人瞬間變得抽搐,隨著血絲吐出幾顆門牙。
營壘所在的交叉點是魯山山脈和伏牛山山脈的交叉口,這片地方往北是崇山峻嶺。
而進入南陽郡內則不同,乃地勢開闊平坦的盆地,耕作技術成熟,商貿發達,有許多聚族而居的鄉里。
后漢時期在籍的人口一度統計超過兩百多萬,更別提稱為“帝鄉”的南陽郡,當時有多少世家豪族毫無底線的將人口隱匿,因此有多少僮仆、女婢、附農、門客潛藏在國家機器之外。
袁術占據南陽一郡之地,實力就足以涿鹿中原,背頂荊州劉表,北抗曹孟德,要不是孫堅戰死而土崩瓦解,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可見南陽郡的富庶。
經由魏王曹孟德近二十年的休養生息,苦經漢末戰亂荼毒的南陽郡人口漸豐,趕不上強盛時期,也算是恢復了元氣。
可惜兵過如梳,匪過如篦,曹軍從來就不是什么軍紀嚴明、秋毫不犯的王師。
曹孟德的練兵也多在戰陣上軍令的實施,對于粗暴的虐民行為,他歷來是不放在眼里的,或者他自己就是帶頭燒殺搶掠的始作俑者。
嚴匡看著硝煙彌漫的遠處村落,嘆了口氣。
王長史還是善于治民的,能體諒民生疾苦,帶領他們一路追擊,雖做不到秋毫無犯,也不能凍死、餓死都不擾民,但征糧拿著刀子去,卻也沒真的亂殺。
魏王的校事則完全不同,和瘋狗一樣,狂暴地沖進別人鄉里燒殺擄掠,事后殺光男子,還要擄走女人當路上的發泄品,以求消耗承受的巨大焦慮,緩解緊張的精神情緒。
可能是檢舉、栽贓、捉拿別人的腌臜事做太多了,這些人心內普遍異于常人,以至行為猶如野獸。
他們仗著魏王撐腰,橫行霸道慣了,郡縣官吏都不敢管,怕被安個罪名坑入獄中含冤處決。
趙達簡單吩咐幾句,勒令嚴匡派人架起甑釜,剔除洗凈,煮些豬肉和羊肉來,丟下一些從民戶那里翻箱倒柜掠奪而來還帶血的五銖錢,便推著一群被捆綁的女人,氣勢沖沖地闖入某頂帳篷,點起熊座青銅燭燈照明,搶來枝杈柴木生起火堆取暖。
抽起鞭子,大聲叫嚷地將里面的精銳軍將打醒,趕了出來,罵罵咧咧地丟出那些刀矛、甲胄、兜鍪、牛筋、弓矢等兵器。
他們的威嚇令軍士們敢怒不敢言,校事臭名昭著,誰也不敢輕易得罪。
里面漸漸傳出女子的驚恐尖叫聲和壓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有士卒手持長槊,氣不過道:“將軍,他們欺人太甚!”
“能怎么辦,這是趙達!”
“人言:不畏曹公,但畏盧洪;盧洪尚可,趙達殺我?!?
嚴匡沮喪地苦嘆,校事“主刺舉”,歷來囂張跋扈,無人敢惹。
更別提趙達這個人是魏王曹孟德麾下的狂犬,得主公寵信,被他咬上,不死也掉一身膘。
“將軍,又有一伙校事趕來投宿,說奉魏王之令,要見王長史?!?
嚴匡緊握的鐵拳一揮,砸向空氣,強忍的暴怒快要壓抑不住,適才剛來一波,莫非盧洪也來了?
魏王如此惱怒我等辦事不力?
以至于要遣兩撥校事來監控。
心內怒罵幾句,略略調整心態,他呼吸緊促地重聲道:“他娘的,群聚而來了。汝去通報王長史,就說大王使者到了,令他過來相迎,我們先去招待吧!這些校事兇神惡煞,要是慢待了,指不定又要怎么編排栽贓咱們呢!”
果然,這伙校事穿甲騎馬,大老遠就看到,這會正在用馬鞭狠狠抽向自己手下的士卒,被打軍士臉上皮開肉綻,跪在地上求饒,其他守衛一句話都不敢多言。
人人都怕被校事盯上,受無妄之災。
嚴匡心內一沉,是盧洪?
隔得太遠,天色又暗,就著月光和昏黃篝火,隱約能看到來人。
黑燈瞎火下能分辨出軍服,倒是曹軍沒錯,樣貌實在看不清。
敢在軍中趾高氣揚地鞭笞軍士,曹軍中敢這般跋扈的,除了他們,還有誰。
眼看著他們就要拔刀出鞘,準備劃在軍士臉上,他不禁面色發白,霎時驚愕無語,還是在部下捅了捅他的腰眼后,才回過神來。
嚴匡忙跨步上前,咬牙阻止道:“不知都尉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說來也巧,我等正在熬煮肉羹、炙烤羊肉招呼趙校事,立馬奉上為都尉們接風洗塵?!?
校事的前身是撫軍都尉,秩比兩千石。本校事官。
后來隨著人員的擴大,便不滿足于此,從軍隊中切割出來,附庸王權,成為專門的機構,改名叫校事。
并隨著魏王曹操開霸府、奪漢權而愈加受重視,漸變得權勢滔天,職掌情報刺探,也是有逮捕執法權的特務機關。
因此,軍中又多按照其舊名,尊稱其為“都尉”。
“早就聽說王長史和嚴中郎將氣焰滔天,如今看來,不單止是無能廢物,捉不到賊人,救不出公主。還慣會耍弄脾氣,若是魏王來了,還要大王在營門口等你們不成!”
來人頭戴風帽,披紗遮擋了長相,身高腿長,穿著閃耀寒光的兩襠甲,別著鐵刀,看不清容貌。
但赫然是一個年輕的聲音,絕不是盧洪,在許都嚴匡可是見過他的,只是聲音有點熟悉,但想不起來在哪里聽到過。
“王長史傷重早憩,仆已命人去將他請來了,請都尉稍安勿躁……”
嚴匡忙躬身行禮,勉力解釋道。
“啪嗒!”那青年身側手執馬鞭的黝黑軍漢往他臉上招呼,電光火石間,嚴匡感覺面皮火辣辣地疼,血痕在臉上皺起。
見對方親從如此一副神態自若的樣子,嚴匡心內暴跳躁動乍起,旋即盡量使自己冷靜下來,舔了舔嘴唇,狐疑不解道:
“趙都尉就在營內,不知校事可是盧都尉麾下哪位戰將?好像以前沒見過呀!”
“放肆!”
“將軍!”
那莽撞親從又揮來一記長鞭,力道強勁,巨大的威力將嚴匡掀翻在地,鮮血沁水般流淌。
“嚴中郎將,汝是在懷疑我么?”那青年聲音嚴肅,堂而皇之地厲聲喝斥道:
“我自有將傳文符證明,豈是你一個小小屯田中郎將能看的,讓王長史速來,如此怠慢魏王軍令,我看他是想謀逆?!?
忽有陣風貼著林木吹來,那青年的風帽輕紗被撩開。
忽明忽暗的夜色下,嚴匡只能看到白皙的肌膚,雙目有神,鼻翼高挺,似乎賣相不錯,但仍是一種熟悉的陌生感,就是想不起來。
看他言之鑿鑿,又囂張跋扈的姿態,當該是校事無疑。
“老夫年邁嗜睡,怠慢得罪校事了,還請大人有大量,寬恕一二。”
王必被僮仆攙扶著拔足挪向寨門,他沒來得及穿頭衣,披散著烏黑的頭發,那道所謂大王軍令在催促,令他無暇戴幘巾或是進賢冠。
身上也是簡單的寬袖袍服,臉色深沉,面容精明,銳利的目光想要刺破一切。
聽說趙達、盧洪相繼拜訪,他嚇了一跳,自是知道這兩人是大王的暗箭,也不敢拖沓。
心內嘀咕,莫非魏王忍無可忍,讓他加快時間捉拿賊人。
揉搓上唇的髭須,細眉闊口的王必瞇著爍爍眼眸,亦步亦趨,幾乎是被僮仆兩手架起而抬著走的。
寨門口,圍著有許多人,臉上鞭痕紅腫的嚴匡被部下扶起,幾名身披皮甲的值守屯田兵手持刀矛,怒目而視。
王必上上下下打量著風塵仆仆的幾人,只是盧洪不是五短身材么。
那看似是頭領的風帽男子挺拔威武,盡管臉龐被遮擋,卻也不像是校事頭領盧洪該表現的氣質呀!
他心內閃過困惑,但見他身邊隨從們抬頭挺胸、精神抖擻,服飾該是友軍沒錯。
自以為是的欠打樣和校事無異。
寨門處的旗幟在夜風中獵獵飛舞,各處營帳的幢旗交錯豎立。
嗆了口冷風,王必身形哆嗦,暗嘆一聲,自己老態龍鐘,命不久矣,自是不怕校事的。
可部下和親眷們確是得罪不起,只好暫且消散煩悶,他用力挺了挺背,上前微微點頭當作行禮,沉聲道:
“不知校事大名?魏王有何急令?”
暮色蒼茫,烏漆嘛黑中,那青年示意親從。
“我乃盧都尉帳下……”
然后他神態自若,邊朝王必走去,邊冷靜地將手摸索進衣袖,像是在取什么絹帛文書。
王必眉頭一皺,本想提手阻止,轉念一想,賊人身份敏感,挾持的人質更是需要掩飾,魏王有什么密令不能公之于眾也正常。
哪里知道,亮光宛若流星般閃過,寒芒比今夜的月亮耀眼,一把尖銳鋒利的匕首劃破塵灰,迅捷而膂力過人的手臂掃向王必,霎時間血涌如泉。
他的心臟被匕首刺入,噗嗤的入肉聲刺破鼓動的心跳。
厚重的身軀往后倒去,眼神渙散,生命的光華流失,王必的家生奴仆們駭然失色,反應過來后聲嘶力竭的哭喊。
魏王信重的大臣,丞相府長史,平定許都之亂的功臣,死在了今夜。
風帽的輕紗被主動撩起,松明火把照亮清秀的面容,這兇悍異常的逆賊在得手后亮出臉龐,赫然是
——劉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