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暗淡,連星光也少得可憐,而且不時有幾片烏云在月亮面前晃悠。
月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第二天人們見到四肢被打斷的鐵匠鋪伙計在落雁塔門口的拱橋上呻吟。
時間過得很快。
幾天后張富貴回到學(xué)堂,將這件事告訴了龍辰和先生,除了丁謂,其他人都為李沫儒的遭遇感到難受。
龍辰和張青山也是和張富貴一起來到鐵匠鋪看望李沫儒。
李沫儒在知道自己殘廢了,整個人都垮了,臉色蒼白,也不和任何人說話,整日以淚洗面。
龍辰和張青山等人來了之后李沫儒眼角的淚水就更加沉重了。
從那以后張富貴每天都來這兒陪著李沫儒,跟他說著以前的事,希望李沫儒早點(diǎn)看開。
趙無眠找古鎮(zhèn)的木匠給李沫儒做了個四輪車,每天老楊頭都會推著李沫儒沿著河堤往上游散散心。
過了十幾天之后,李沫儒心情終于有所好轉(zhuǎn),他和老楊頭在河邊看著清澈的河水里靜幽幽流動的水草以及老楊頭眼角的淚水。
李沫儒終于開口了,他對著老楊頭說:“師傅,對不起,徒兒讓您擔(dān)心了。”
老楊頭蹲下身子擦掉李沫儒眼角的淚水,他眉間的皺紋擠在一起,嘴唇顫巍巍地說道:“對不起,沫儒,師傅對不起你,都是師傅害了你,要不是師傅做事不考慮后果,也不會讓你變成今天這個模樣。”
他摸著李沫儒的手指,滿眼淚水,“要是——要是——當(dāng)初我考慮清楚點(diǎn),你就不會——就不會……”
說著老楊頭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他多想現(xiàn)在躺在四輪車上的是自己啊,在他記憶里,李沫儒是一個整天嚷嚷著要做劍仙,整天跳來跳去的,跟個猴子一樣的人,現(xiàn)在,卻變成這幅模樣。
李沫儒輕聲說道:“師傅,沫儒不怪您,真的不怪您,沫儒很慶幸能有一個您這樣的師傅,沫儒打從生下來父親就死了,娘親將沫儒養(yǎng)大。”
“從小鄰居對沫儒就不好,這天底下對沫儒最好的除了娘親就是師傅、莫先生和富貴了,沫儒很幸福。”
“我只是,只是還有點(diǎn)難以接受,請您再給我點(diǎn)時間,再給我點(diǎn)時間,我一定能接受這個現(xiàn)實(shí)的,一定能接受這個現(xiàn)實(shí)的。”
說著李沫儒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掉了下來,兩人一老一小,就在河邊這樣哭了起來。
這時候,張富貴帶著莫先生還有一個看起來很奇怪的道人朝這兒走來。
見有人來老楊頭連忙擦干李沫儒眼角的淚水,有轉(zhuǎn)身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
老楊頭起身看著莫先生問道:“你怎么來了?”
莫先生答道:“我來是帶個朋友來給沫儒看病,或許他有辦法只好沫儒的傷。”
老楊頭激動地問道:“你說什么?你說沫儒還有救?”
莫先生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如果世上還有誰能救沫儒的話,我想除了那個老和尚就只有這個人了。”
莫先生話音未落,一個一身青衫的長袍道人就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然后他伸手握住李沫儒的手腕,兩指放于李沫儒左手的寸脈,雙眼來回閃爍,然后摸了一下胡子笑道:“福生無量天尊,此子天賦極佳,索性受傷時間還不是很長,還有得救,有得救。”
老楊頭和李沫儒在聽到還有得救三個字,雙眼具是放光,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這個看起來略顯瘦弱的老道人。
老楊頭連忙問道:“你是誰,你真的能救我們家沫儒?”
老道雙手拱禮笑道:“貧道法號惠陽,人們喜歡叫我惠陽真人,和莫居士乃是至交好友,所幸在醫(yī)術(shù)方面頗有研究,如果二位不嫌棄,可以讓貧道試他一試。”
李沫儒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問道:“仙師,您真的能救我嗎?”
道人微微一笑:“五成把握。”
張富貴在一旁說道:“五成會不會太少了些啊?”
老道人補(bǔ)充道:“如果,楊先生愿意做出犧牲的話,貧道道士有八分把握治好里公子,甚至還能送李公子一場造化。”
老楊頭連忙回答道:“只要能治好沫儒,別說什么犧牲,就是要老夫這條性命,老夫也在所不辭。”
道人傾斜這頭,在老楊頭耳邊竊竊私語。
老楊頭馬上說道:“這有什么,我自然答應(yīng)。”
“楊居士可要想好了,如果失敗了,您可能會死,這個結(jié)果您真的能接受?”
“如果不這樣做還有其他辦法能救沫儒嗎?”
“也不是全然沒有,如果能找到西域的生骨花的話也不是不行,只不過這天底下誰也沒見過生骨花到底長什么樣,所以,找起來怕是要廢一番功夫。”
“那還想什么,反正我都已經(jīng)活到這可歲數(shù)了,也活夠了,但是沫儒還小,哪怕只有一絲機(jī)會,我也會嘗試的,更何況有八成的把握。”
老道人點(diǎn)頭,“在這之前還有些藥材需要麻煩楊居士準(zhǔn)備一下。”
老楊頭接過老道人遞給的紙張,“沒問題,這件事我會去辦的,那什么時候開始為沫儒治療。”
道人說道:“藥材準(zhǔn)備好就一起來莫先生的住處就行。”
“為什么是他那兒而不不是在我這兒治療?”
老道人說道:“莫先生家附近有一處寒潭,到時候要用寒潭之水,所以得在莫先生住處,還希望楊居士能夠諒解。”
老楊頭朝老道人鞠了一躬,說道:“行,老朽在此謝過道長,等我們準(zhǔn)備好藥材就去找您,就明日辰時吧,到時候我會帶著沫儒去莫先生住處的。”
夜里,惠陽和莫先生在院子中對弈,“今夜月色清明,加之此地安靜非常,想來你在此地是為了修行養(yǎng)心了?”
莫先生白字輕輕放在棋盤,微微一笑說道:“不過是還債罷了,不過我也沒有想到你真的會來。”
惠陽笑道:“相識多年,你從極少對我開口求什么,難得你開回口,我自然是要來的,對了,你西廂房哪位應(yīng)該是曹彬之子吧,沒想到這么多年了,你們竟然還有交情。”
莫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樣,不過只是短短地滯留了一瞬間后就釋然了,“談不上什么交情,只不過是順勢而行而已。”
惠陽道人落子,笑道:“而且你學(xué)生里面似乎還有另外一個大人物吧,沒想多這么多年了,大宋王朝對你還是念念不忘啊。”
莫先生在惠陽落子旁緊隨其后,絲毫不然,“我非我,人何以我名之?已死之人何必大費(fèi)周章。他們待不了多久,估計也就四五年就會離去了。”
惠陽抬頭望著莫先生問道:“那你呢?你什么時候離去?而且今日這和孩子又和你什么關(guān)系,竟然值得你開這口。”
“不知道,塵世紛雜,無我安身之處,或許另尋一個清靜處等死吧,至于這個孩子嘛,他叫李沫儒我想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他和我有緣,孩子父親死后,母親帶他不容易,他天資聰穎,本性純良,應(yīng)該走更遠(yuǎn)的地方去看看。”
“不如移步我清雅峰,你我談經(jīng)論道,賦詩奏琴,做兩個老伙計不也是一樁美事嗎?”
“算了,你我不是一路人。”
惠陽落下一子,“你輸了。”
莫先生起身,伸展了一下雙臂,“多年未見,你棋藝長進(jìn)了不少。”
“是你久未下棋,生疏了。”
莫先生問道:“你真的有八成的把握能治好沫儒?”
惠陽笑道:“如果你愿意移步我清雅峰,我就有十成的把握。”
“你這人吶,這么多年都還是這樣,真是一點(diǎn)都沒變。”
“你倒是變了很多,為何?”
“我也不知道啊。”
二人具是皓髯白首,在月光的照拂下更像是兩個仙人一般。
次日辰時,旭日初升,白霧還掛在山間癡癡不愿意離去。
老楊頭和趙無眠帶著李沫儒來到莫先生的住處,而莫先生今天給學(xué)生們放假,讓他們不用來學(xué)堂。
張富貴早早就起床在去鐵匠鋪的途中正好遇上來的李沫儒等人,他就從老楊頭手中接過李沫儒的四輪車。
李沫儒靠在四輪車上心中又歡喜又恐懼,歡喜的是惠陽道人說他能治療好李沫儒的傷勢,恐懼的是,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怕到時候不但救不了自己還害了老楊頭。
這些日子,他覺得老楊頭就像一個父親一樣陪著自己,心中已經(jīng)將他當(dāng)做自己的親人,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師傅出現(xiàn)任何問題。
正是出于這種矛盾心理,就是因?yàn)檫@種矛盾心理,他昨日在聽到惠陽道人說的那些才沒有敢阻止老楊頭。
四輪車緩慢移動著,李沫儒看到不遠(yuǎn)處的巷子想起當(dāng)天張富貴不顧一切沖過來的情景,才想起來,自己醒來這么久,從來沒有跟張富貴道過謝。
李沫儒開口道:“富貴,謝謝你,謝謝你在那種情況下還趕到我身邊。”
張富貴笑道:“這有什么好謝的,我們是最好的兄弟嘛,再說了,如果哪天被打的人換成是我,我想沫儒你肯定也會不顧一切沖過來的。”
李沫儒感動道:“可是我還是要感謝你,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張富貴笑道:“沫儒你怎么突然變得婆婆媽媽的,好不習(xí)慣啊,你要是真的想報答我啊,就趕緊好起來,好了以后帶我去好好吃一頓。”
“一定。”
“我可是記下了,到時候你別想賴賬。”
看怎眼前兩個有說有笑的孩子,連老楊頭都為李沫儒有這么個朋友而感到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