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桃花開了,粉色簇擁成一團團。遠看像一片片云。沒有花香,除非你湊近了聞。一場空山新雨,花也開了。
我每天一步一步的來來回回,就在這山上的石階上流轉,走來走去換一換腦袋,悶在家里的唯一感受就是頭疼。
成長帶走了太多,現在的都不是當初想要的。我抗爭了太久太久,始終無法接受成長帶來的滄桑巨變。也無法接受新的人,可是舊人也大多不復當年模樣,這就是我痛苦的地方。
是我自己把自己禁錮了。
我看著空山新雨后,桃花滿枝頭,在清清幽幽中前行,不被打擾也沒機會打擾別人,總歸是因為一些舊事而已。
我站在石階上方,那抹紫影又出現在眼前,他離我幾步之遙,臉上并未帶笑,他沉默著和我四目相對。
我趁著他還沒來的時候,數了一下石階,我們之間差七個臺階,他正一步一步的靠近我。
我為了緩解尷尬說:“你瞧,這桃花,前些日子還是光禿禿的,我以為是什么叫不上名號的樹,原來還是有認識的。”
他聲音微弱:“我也是這樣,我也不認識。”他開口為難:“你找到答案了嗎?”
“沒有。”我爽快的答,這些年很多事只圖一時爽快了。“你走吧。”
他臉色很難看:“那你自己誤吧,什么時候……”
我別過臉:“陸判,我想不明白了。”
他苦笑:“凡事都能想明白的,時間問題罷了。”
“可是時間是有限的,我一時半會兒還不行。”我急匆匆跑著離開“我走了,你也走吧。”
不敢看他的表情,怕他滿臉失望的說:陪你耗了這么久,不是為了看你放棄的。
我跑到寺廟里的時候,正巧看見那逆意師兄穿著凡人的衣服,和他妹妹攙著走出了院門。
他們有說有笑。
“妹妹,哥哥此番下山,一定全力為你贖身。”
“我的贖金早就夠了。”小姑娘抬起自己的右腳,露出了光潔的腳脖子,那紅繩已經被解了。
我趕巧碰到了他們:“逆意師兄,終于遂意一回,真是不容易啊。”
逆意師兄摸了摸自己還尚留有印記的頭,不好意思的說:“也不知我這和尚還俗會不會被輕看。”
我可會安慰人,我說:“別擔心了,只要你自己不輕看自己,你就不會被輕看。”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愣住了。
小姑娘笑的燦爛她說:“姑娘也要遂意才是。”然后看了看我身后,笑的更深。
我回頭發現,陸判就站在那里。
他說:“阿荼,我只能說你莫要后悔。”
這話又一次直擊我的心臟,我生平最怕聽到這倆字,因為我最怕自己后悔:“陸大人,給我點時間,讓我緩一緩。”
我看著他算作哀求:“不要再提過去的事情了,我不想聽。”
他點頭:“那我走了,你想通了,我隨時接你走。”
我故作輕松:“好。”
也不知怎么就感染了風寒,好好的病了一場,我蓋著衾被,自晚上躺下就再也沒起來。
我一直想:怎么還是沒聽到那鐘聲?
突然想到了那鐘聲應該由我去敲,驚醒間我立馬跳下床,穿好衣服匆匆奔了出去,方丈和遂意師兄正趕來瞧我。
我說:“我知錯了,我忘記了。”
我知道昨晚方丈千叮嚀萬囑咐,這寺自建成到現在鐘聲從沒斷過一次,要應該仔細記牢操心莫要錯過了。
我還是忘記了,很窘迫。越在意的事越容易忘,這些年反應慢了,記憶力也退卻了,我就感慨自己真的是年紀大了。
心情真的是重中之重,太影響自己做事情了,得振作起來才行。
方丈說:“沒事。”
我感激之余就是慶幸。
感激沒被責怪慶幸方丈沒放棄我。
尷尬的事情就是,忘了一次就行,我還次次忘記。
方丈這個人話也少,就是倆字:“沒事。”
但我真的是努力的去記起的,可是我腦子里一直以來的疑惑充斥了滿腦子,然后就給忘了。
那日,我跪在墊子上雙手合十,看著佛祖,他依然半瞇著眼睛,巋然不動也沒有聲響。
方丈在我邊上。
我問:“方丈,都說您是活佛,小女心中有一事能否指點迷津?”
他雙手合十:“皆為虛妄的名號,老衲不過是心中有佛罷了。”他問我“姑娘有什么疑惑?”
“我有一事在心頭盤旋,找不到出口,一條很難失敗的可能大些,一條容易些。”我回答。
方丈笑了笑:“姑娘,明天鳴了鐘以后,你就到解惑堂里看看,哪里都不許去。”
我點頭后,雙手合十:“多謝,多謝。”
……
我起了個大早,因為一夜未眠,精神太亢奮了,我實在期盼知曉答案。
春天天剛亮之時,還挺冷的,我多裹了幾層衣物準備去撞了那鐘。那鐘聲陣陣,很是清脆。我喜歡這里,足夠清幽,以至于可以忘掉俗世里的一些煩惱。
有點逃避,這樣并不好,因為我撂在一旁的事永遠無法解決,只是暫時的,就像紙醉金迷的君王兵臨城下之時還沉醉在溫柔鄉。
那大鐘懸掛在一個亭子里,用很粗的繩子倒掛著,它通身為鐵,帶著些花紋,圖些美觀。有時日了,但保存的極好,沒有生銹沒有風化。
大鐘旁邊綁著一個很重的木頭樁子,那木頭看來是有些時日了,它的頭已經有些爛了,不夠齊整,但還是可以用來撞鐘的,我雙手抓著它,輕輕的推動那木頭,清脆的鐘聲響起,陣陣入耳,我特喜歡,我追求的是心靈的沉靜。
這些時日什么也不去想,就少些負擔,因為煩惱都是憑空想象。
花香鳥語蟲鳴一大早都來和,那遂意師兄的臉上有些苦悶,他來找我:“我受方丈所托帶你去解惑堂。”
我好奇:“遂意師兄你怎么了?怎么一副苦悶的樣子呢?”
他嘆氣:“我有些想逆意那家伙了,雖然不怎么說話,單站在我身邊,我就安心,已經習慣他在了。”
“至少他遂意了一回不是?要為他高興,他離開的時候是開心的。”我說。
遂意師兄嘟嘴一臉不情愿:“哼,那家伙如此狠心,連道別都不肯。”
我直言:“也許正是因為不舍,才不敢來找你道別。”
這一路,走的也輕易。輕輕松松就找到了北,寺里還是很空的,除了殿堂多一些,每個院子都特干凈,什么都沒有放,連盆景都沒有。
直到看到‘解惑堂’幾個大字,我們才停了步子。
方丈盤腿坐在蒲墊上,雙手合十,閉目養神,他準是聽到了聲音:“你們來了,就同我一同打坐吧。”
我見遂意師兄雙手合十,然后恭恭敬敬的坐在了方丈的左手邊,我就學著他的樣子坐在了方丈的右手邊。
我們的對面是三個同樣的蒲墊。
突然間就來了人,我睜著眼睛看那人恭敬的跪在中間的蒲墊上說:“活佛,信徒前來求解答。”
方丈雙手合十問:“施主請講。”
他說:“我不過求一件事,為何久久無果,我已盡了全部力氣。”
方丈沉吟片刻,問:“全部?你當真盡了全部力氣?老衲耳順之際卻從不敢說用盡二字。”
跪著的年輕人羞愧難以抬頭:“那我可以成功么?”
方丈笑了笑,雙手合十,微微頷首:“莫問功成與否,但求無悔二字,否則這一生不會覺得快樂。”
方丈勸眾人看重過程,可我們做事情本來就是為了追求結果的。
我心中又開始掐架。
年輕人雙手合十:“多謝。”但面容比剛剛進這里還要愁苦。
看著他走遠,我不由的發問:“方丈,打攪您片刻,他的疑惑你這還是沒解決啊?”
方丈笑的開懷:“答案自在心中求。”
答案是自己心里的,不是問別人得出的。
答案若要自在得自己心中求。
我突然想明白了:“那小伙子,痛苦的原因就在于他害怕無果,但又想做。”
方丈沉吟片刻,盯著我笑容可掬:“你呢,明白沒?”
我也沉默。
我和他一樣,其實內心有答案,我很清楚,但我懼怕失敗,因為自己無法承擔痛苦。
方丈笑了笑:“我勸你走那條好走些的路。”
我沉默。
方丈笑了:“你看,你自己并不愿意,這答案你心中還不明白么?”
我嘆了口氣:“明白了。”
比起驚雷,我更遺憾從沒嘗試,從沒堅持,從沒努力。
想來走了那么久,我并不是來看自己如何放棄的。
我轉身跪地,磕了幾個頭表示感謝:“多謝方丈,我得走了。”
遂意師兄嘟嘴:“得,又走一個。”
我笑的開心:“我會常來看你的。”
他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說到做到哦。”
“會的,我一定還會再來。”我滿是興奮。
踏出了這解惑堂,發現陸判就站在門外,他眼中熱烈:“阿荼,想好了吧?”
我開口:“那小伙子就是你吧?”
他臉色變了變:“不錯,你還不走?”
“走。”我說。
他笑的燦爛,直接拉著我的手就走,我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溫度。
然后和我十指相扣,我的心開始突突的跳動,他的手指有力骨節分明,抓我抓的很緊,我也加緊了力度。
他回過頭眼中含淚,但笑的很開心。
我們等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