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下得黏膩,淅淅瀝瀝打在小斌老家的瓦片上,像誰在耳邊絮絮叨叨地哭。靈堂馬上就布置完了,黑布挽著的白燈籠在風里晃悠,映得供桌上奶奶的黑白照片都泛著水色。
突然一陣冷風吹過,凍得小斌打了一個寒顫,他抬頭往里屋看,里屋的土炕上躺著奶奶,蓋著厚重的壽被,胸口幾乎沒了起伏。醫生三天前就下了病危通知,說肺功能全衰,撐不過二十四小時。家里人趕回來時,奶奶已經陷入昏迷,顴骨高聳,皮膚皺得像老樹皮,滿頭白發枯得一抓就掉。
“咳……咳……”里屋突然傳來一聲咳嗽,小斌嚇得渾身一抖。大伯、二伯和幾個堂兄弟姐妹全涌了過去,就見土炕上的老人緩緩睜開了眼睛,那眼睛渾濁了大半輩子,此刻卻亮得驚人,像浸在油里的火炭。
“餓……”奶奶開口,聲音不是往常的氣若游絲,反倒透著股剛勁,“我要吃肉,要肥的。”
小斌媽趕緊往廚房跑,灶上正燉著給守喪人吃的羊肉,是昨天剛殺的山羊,肉汁濃得能掛在勺子上。她切了滿滿一大碗肥瘦相間的肉片,又端來一口燒得滾熱的銅鍋,鍋里的羊湯咕嘟冒泡,撒著一把鮮紅的辣椒。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奶奶已經坐了起來,動作利落得不像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人。她不用筷子,直接伸手從銅鍋里撈起肉片,那肉片剛出鍋能燙掉一層皮,她卻像沒知覺似的,在鍋里沾了沾熱湯就往嘴里塞,腮幫子鼓得像含了個球,咀嚼時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響。
小斌看得頭皮發麻,奶奶的手指在蒸汽里泛著不正常的粉紅,指甲縫里不知何時沾了點黑泥,像剛從地里刨過東西。
“媽,您慢點吃,沒人跟您搶。”二伯哽咽著說,看著老娘還能這么生龍活虎的吃東西,二伯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娘,您可勁吃,我們不怕你吃,只要你健健康康的活著,我們怎么樣都行!”
老太太并沒理他,只顧著往嘴里塞肉,銅鍋里的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可當他說出“只要你健健康康的活著,我們怎么樣都行”的時候,嘴角咧出詭異的弧度!小斌數著,她足足吃了三大碗,少說也有三四斤肉,最后甚至端起銅鍋,把滾燙的羊湯喝了個底朝天。放下鍋時,她打了個飽嗝,嘴角沾著油星,突然咧嘴一笑——那笑容根本不是老人該有的,嘴角咧得快到耳根,露出兩顆尖尖的牙。
“哎呀,吃飽喝足,困了。”說罷就往后一躺,頭剛沾枕頭就發出了呼嚕聲,睡得比嬰兒還沉。眾人面面相覷,大伯搓著手說:“這是回光返照吧?怕是想臨走前吃頓飽的。”小斌媽卻皺著眉,她剛才給奶奶擦嘴時,摸到奶奶的皮膚竟比自己的還光滑,眼角的皺紋好像也淺了點。疑惑地說:“沒聽說‘回光返照’能吃這么多東西的啊?”
二伯不滿地說:“就算是回光返照,我也樂意媽當個‘飽死鬼’!”
大伯狠狠地吸了一口煙:“今晚大家都睡吧,都熬了三天三夜啦!估計咱們明兒一早……”
“唉!”大家紛紛嘆了口氣,找地方補眠!
誰也沒料到,第二天一早,奶奶竟然自己下了炕,正蹲在院子里喂雞。她手里抓著玉米粒,撒得又準又勻,那些平時見了生人就跑的土雞,此刻卻圍著她咕咕叫,甚至敢啄她的手指。“奶!您怎么起來了?”小斌跑過去,看見奶奶轉過頭,眼里閃過一絲極淡的綠光,快得像錯覺。
“好了,全好了。”奶奶拍了拍手上的灰,聲音洪亮,“我這身子骨,比年輕時還硬朗。”她說著,突然原地跳了一下,動作輕盈得像只貓,嚇得院子里的雞撲棱棱飛起來。小斌盯著奶奶的頭發,昨天還是全白的頭發,今天鬢角竟然冒出了幾根黑絲,像墨汁滴在宣紙上。
大伯提議帶奶奶去醫院檢查,奶奶卻突然發了火,把手里的玉米筐往地上一摔:“我好端端的去醫院干什么?盼著我死是不是?”她的聲音尖銳,像指甲刮過鐵皮,“你們這些不孝子,我生病的時候沒人管,現在倒假惺惺的!”
眾人被罵得不敢作聲。接下來幾天,奶奶的身體越來越“好”,每天天不亮就去后山爬山,小斌跟著試過一次,爬到半山腰就喘得不行,奶奶卻能背著一捆柴跑上跑下,臉不紅氣不喘。只是她變得越來越怪,頓頓都要吃肉,而且必須是生肉或者剛出鍋的熱肉,還愛上了喝酒,一天三頓酒,白酒能喝一斤多,卻從來沒醉過。
親戚們見奶奶沒事,便開始盤算著回家。小斌在城里的公司催著上班,堂姐的孩子還要上學,大家正商量著誰先動身,奶奶卻坐在炕沿上,慢悠悠地開口:“都別急著走,我這身子剛好,得有人陪著。”
她拿出紙筆,列了個排班表:“大伯大伯娘每人兩個月,然后是二伯二伯娘,小斌爸媽,最后是姑姑姑父,而孫輩們明年輪著來。”大伯剛要推辭,奶奶突然斜睨著他,眼神冰冷:“我養你們這么大,現在陪我幾天都不愿意?”
沒人敢反駁。可誰也沒料到,災難會來得這么快。半年后,大伯開車去鎮上買肉,在盤山公路上突然剎車失靈,連人帶車滾下了懸崖,尸身抬上來時,方向盤上沾著幾根黑色的毛發。沒過多久,大伯娘在廚房做飯,伸手去拔電源插頭時,突然被電擊倒,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切完的生肉。
最離奇的是二伯,他是市體育館的游泳教練,能在水里閉氣十分鐘,卻死在了村東的小河里。撈上來時,他的手腳呈游泳姿勢,肚子鼓得像個皮球,口鼻里全是泥沙,而那條河最深的地方才到腰。接連三條人命,讓小斌家陷入了恐慌,二伯娘也被查出了癌癥,晚期,醫生說最多活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