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私事壓下,兩人共去了陸濤所在偏殿。
陸林正在教陸濤手語。
古時手語并未通用,陸林教的是他和母親平日慣用的手勢,屬于小家庭之間的暗語。陸濤學得認真,畢竟很多夫妻事總不能都靠兒子來傳話。
姜玲瓏到的時候,陸濤正側背對著自己,手上動作快得像結印。
是陸林先見著了人,眼神朝他父親努了努,示意后看。
陸濤甩了甩手腕,向后轉身定睛,立刻哎喲一聲,起來朝姜玲瓏走去。
“罪民陸濤,叩見城主。”
陸林也跟著一起行禮。
這孩子平日少言寡語,可真說起話來卻是口齒清晰,字正腔圓。
姜玲瓏雖面色慘淡,卻眼中含笑,免了禮,由鄺毓推著入內。
鄺毓自從知道陸林是被人蠱惑蒙騙才沖動行事之后,對他的態度也算緩和不少。陸濤作為重要人證,特意被他從牢里提出來丟去殿里由鐵騎轄下的虎賁隊看管,反而享了家人團聚之樂,此刻看鄺毓自然也是眼中熱了幾分,多有感激。
“你夫人呢?”姜玲瓏環顧一周,沒見云錦人影。
“哦,小蕓去領炭火,馬上就回。”陸濤恭敬回答,見姜玲瓏顯而易見地皺了眉,忙解釋,“不是,我說我去,她不肯,非撇下我,自己去了。你說我一大男人,怎么可能讓自己夫人操勞這事兒呢,實在是……唉。”
“母親還在生父親的氣。”邊上陸林主動道明,“父親回來至今,還沒能和母親說上一句話。”
難怪急著學手語呢。
陸濤臉上一臊。
“怪我,怪我。”他扭捏地撓了撓頭。
“還有我。”陸林也跟著撓了撓腦袋,起勢落手和角度都同陸濤一模一樣,“母親說,若是知道父親為了我們母子,是在做這檔子事,她還不如當初死在裹秋宮里。她還惱我做事沖動,說我小小年紀心狠手辣,她不要家里再出個禍害。”陸林站在原地也不敢靠近姜玲瓏,只是小聲詢問,“城主大人,您身子好些了嗎?您有力氣說話了,就罰我吧。我知錯認罰,以后都不讓我娘失望,不做這些沒頭腦的事了。”說完又行了大禮,“請城主大人,從重處罰。”
姜玲瓏聽了頷首。
“陸林,你今年多大了?”
陸林有些意外,畢竟這位虛弱的城主大人,嗓音里聽起來有些和藹。像是來嘮家常的。他還是跪在地上,垂目回答,“今年四月,就九歲了。”
想來他被軟禁在傅家,也得不到什么好的待遇,齠齔年紀卻和司崢看起來一般大,甚至還比他瘦弱一些。
姜玲瓏抬手向他招了招。
陸林膝行去她身前。
“把手給我瞧瞧。”她說著向他伸出手掌,掌心向上。
陸林乖乖將自己的小手上交,疊在她的手上。
姜玲瓏握著他的小手,在他掌間摸了摸。
虎口,拇指和食指指緣均有薄繭。
當然他掌中也有干活磨出的繭子,但這些地方卻不是因著被人差遣打雜所致。
姜玲瓏牽著他的手,拿給鄺毓,“你看看?”
鄺毓便俯身將他的手掌夠來自己掌中摩挲,立刻明白了姜玲瓏的意思。
他朝陸林喚道,“立過來我再瞧瞧。”
陸林沒敢立刻起身,他抬頭見姜玲瓏頷了首,這才站起來過去鄺毓身前。
鄺毓捏了捏他的肩骨,又讓他前后轉身打量了一下,還算滿意地朝姜玲瓏點了點頭。
邊上陸濤見這一套營中選拔的熟悉操作,心里大駭,再次跪地,“城主使不得啊,逆子何德何能,這是要我陸家上下惶恐無安!”
“還陸家上下。”姜玲瓏瞥了他一眼,“不就是你們一家三口了么。”
說話間,門外來了動靜。
云錦原本腳步不快,提著一攬子碳回來時,就見城主來了,身側鄺隊長正單手置于陸林肩頭,三人面容均背對她,向里朝著陸濤。而陸濤正跪在地上,眸色凝重。
她還不知該不該進的時候,陸濤先見到了她,忙說,“小蕓!你來,你來和城主說說,咱們一家罪人,受不起城主抬愛。”
云錦面帶疑惑地入內,將籃子放在腳邊,向姜玲瓏行禮。
“我又沒說要他參軍。”姜玲瓏白了陸濤一眼,心道這個粗布短打的漢子還真是一根筋,難怪傻傻被人利用多年,腹誹完人家又向云錦笑著招呼,“陸夫人我們多日不見了,你就自己找椅子坐,不必拘禮。”
“鄺隊長從前在霖國戰績無雙,他看過的苗子基本不會走眼。”姜玲瓏等著云錦坐定,才朝陸林開口,“我看你這虎口的繭子,練得是刀,槍,還是劍?”
陸林小臉一紅。
“回城主的話,”他說得含含糊糊,極其地不好意思,“只是用柴房的火棍,隨意比劃的……”
“是我唐突了。”姜玲瓏眸中隱笑,言辭誠懇,對陸林既有對孩童親切,又好似不將他只當是孩子,說出口的話平仄有韻,盡力與他平視,“拿根火棍都能堅持練出繭來,你可是長大想當武官?”
她這一問,陸林頭埋得更低了。
“男子漢,有什么不能說的?”姜玲瓏笑道,等他回答。
“起先是的……”小孩子垂著頭,偷偷瞄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陸濤,才說,“現在不了。”
哦,原是榜樣成了罪人。
“你先莫想長大之后的仕途。”姜玲瓏對此不置可否,反而問他,“既然陸夫人不好開口說話,你這一套禮數和談吐,又是哪里學來的?”
“……丞相給府里孫輩請了教書先生,我,我聽墻角,偷學的。”
姜玲瓏樂了。
“偷學有什么好。”她彎了眉眼,去看那顆耷拉著的小腦袋,“城里在建公塾,等建成后,你便入塾學習。等進度趕上崢兒了,便給他當個伴讀吧。”
陸林一驚,卻聽撲通一聲,這邊云錦嚇得從座位滑到地上,跪著連連擺手,她說不了話,但焦慮的模樣還是很好分析的。
“陸夫人這是,”她佯裝不明,偏要正話反說,“覺得我罰得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