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玲瓏沒睡多久,被夢里一雙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骨手驚醒。
人剛醒,床邊橙月一雙杏眼就湊上來,“主子驚夢了啊?沒事沒事,奴婢剛沏了安神茶,給您去倒一杯。”
聽完話,床上人的視線也恰好變得清晰,徹底從噩夢的驚嚇中清醒過來。
“晃兒呢?”
她剛問出口,就感覺腳邊有些動靜。
姜玲瓏低頭探首,司晃正揪著她睡皺了的裙裾。
他這是在應(yīng)聲和她打招呼呢。
孩子臉上依舊沒多少神情,看人的眼睛也沒什么光彩。有些空洞,望得久了,甚至?xí)X得陰森。
姜玲瓏和他招了招手,又去望橙月。
“下午司大人給接回來的。”橙月知道姜玲瓏在問什么,斟酌著措辭,“大致情況,他都告訴小世子了。”
說話的檔口,司晃已經(jīng)走去姜玲瓏床頭,腦袋是朝著姜玲瓏的,但目光卻是落在她的枕頭上。
橙月知道司晃沒有惡意,但還是對這孩子有些犯怵。尤其是想到那個他背后藏刀的晚上。腳步就不由自主往姜玲瓏身側(cè)靠,似要護(hù)著她一般。
姜玲瓏倒是面露詫異。
甚至,是洋溢出一種轉(zhuǎn)瞬被掩藏起的驚喜。
這是司晃第一次主動守著自己。第一次主動靠近自己。
但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
上一次他這般反常,是跟自己去了大營,接著溜去醫(yī)帳割腕。
這孩子。
姜玲瓏感到心疼。
既害怕著自己的母親,又一切都是為了她。
“你知道曦妃要被送去迦葉寺吧?”她干脆起身,將司晃抱上床,和她面對面。司晃站在床上,正好與她平視。
司晃看向姜玲瓏,可視線的焦點(diǎn)卻落在她身后的帷帳上。
橙月看了眼他沒脫的鞋襪,心疼那一床被子,大冬天的,洗起來不容易。
就見司晃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知道迦葉寺是什么地方嗎?”
孩子再次點(diǎn)頭。
“她做錯了事,這你知道吧?”
良久,他依舊點(diǎn)了頭。
“我沒法救她出來的。”姜玲瓏輕聲細(xì)語,但并未像哄司崢那般哄著瞞著,反而直截了當(dāng),“我們都要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
“……”司晃動了動嘴,似是呢喃。
姜玲瓏湊近,附耳過去他唇邊,“你剛剛說什么?我沒聽清。”
“……會死嗎?”
那孩子極其輕微地問她。
“……會的。”姜玲瓏吸了口氣,再次肯定道,“很可能會。”
司晃的小臂在袖子里抽了抽,他低下腦袋,咬了牙,憋得兩片輕薄的小唇瓣皺得像片橘子皮。
半天,他又去揪了揪姜玲瓏垂在被子外邊的衣袖。
她便又湊去他唇邊。
“……想看。”他聲音呢喃,透著七分的不確定和三分的膽怯,“……想看她。”
姜玲瓏深吸一口,又極輕地將這口氣化作嘆息。
“等用了晚膳吧。”她抬手在司晃頭上揉了揉,“吃過飯,我?guī)闳ァ!?
傍晚時分,司賢接了洛齊臻過來,鄺毓也從城北歸來。
洛齊臻面色復(fù)雜地看著姜玲瓏。司賢在洛齊臻后側(cè),朝她頷首。
那便是外公什么都知道了。
“橙月,傳膳。”她吩咐完就要過去洛齊臻身邊,“外公,您這樣兩頭奔波著實(shí)辛苦,不若明日我去營里和您請安?”說著便伸手想挽他去桌案。
洛齊臻卻似不知她的意圖般,避開了這雙纖手,徑自坐去桌案。
姜玲瓏一滯,抿了抿嘴,很快調(diào)整情緒。
“怎么不見父王?”
“他剛從大營回來,現(xiàn)在在射聲殿里。估摸這些天都會一個人呆著。吩咐了我們,莫去打擾。”司賢悄聲回答,又輕柔地拍了拍姜玲瓏的后腦勺,“過去坐吧。”
說這話的時候,鄺毓披雨戴風(fēng)地進(jìn)來了。
“外邊下雨了?”姜玲瓏隨手拿了面巾給他擦頭發(fā)。
“似乎回暖了。”鄺毓說著脫了披風(fēng)掛去衣架上,又關(guān)了殿門,將風(fēng)雨淅瀝隔絕在室外。這才乖乖低頭,人姜玲瓏擦拭自己淌水的頭發(fā)。“咱們后日啟程,可好?”
姜玲瓏想了一會兒,點(diǎn)頭,“好。”
司賢過去桌案,給每個人都倒了茶。
聽醫(yī)帳的人說,他們?nèi)吮悔s去帳外,因此兩人具體說了什么不得而知,但卻都見到了,醫(yī)帳里那個寬厚的剪影在夕照之下向另一個人徐徐垂首跪地。
攝政王向他的老岳丈下跪了。
大營里的人也只敢議論至此,再往下猜,可就是妄論不敬之罪了。
難怪司秦一回來就將自己關(guān)去了殿里。
可洛齊臻此刻的態(tài)度,卻出乎他的意料。
若是知道外祖父這般避忌,他也不會邀他入宮共食。
在給瓏兒添堵這件事上,換了旁人他早出手了。可對方是年逾八十的外祖父,兩頭都心里委屈,他就是想和稀泥,對方也未必領(lǐng)情。
鄺毓一入座就察覺到殿里微妙的氣氛。
他自然不太痛快。
老人家既然不待見,那干嘛還來吃飯。姜玲瓏去牽了司晃,讓他坐在自己身邊,準(zhǔn)備一同用膳。
五人圍坐,空氣剛有一息的凝固,就被橙月從外打破。
端著菜案的宮女魚貫進(jìn)來,殿門大開,外面的雨聲越發(fā)磅礴,大風(fēng)卷了雨水往殿內(nèi)猛灌,直到宮女們再次出去,從外帶上了殿門。
翠巒殿重新安靜下來。
“大家都累了一天,快用膳吧。”姜玲瓏說著要去替洛齊臻盛湯。
“你歇著。”洛齊臻率先拿起自己的湯碗,“我自己來。”
“哦,好。”姜玲瓏沒說什么,便坐下,等他盛湯起筷。
洛齊臻盛了半碗湯。
坐下后,又面無表情地拿起了公筷,要去夾菜。
橙月的起立時椅子短促的拖曳聲和鄺毓的置筷聲同時響起。
“奴婢失禮,奴婢不懂規(guī)矩,和主子們同桌。”橙月急忙要撤去邊上侍膳。
這老人家,面有慍色不說,中午還喜氣洋洋和大伙兒一道用餐,根本不在意用不用公筷。剛才不要主子盛湯,又故意起了公筷,分明是有意擺譜,刁難。
“不用。”姜玲瓏在鄺毓發(fā)火前先出聲喊了橙月,“坐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