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不過片刻,姜玲瓏已經領著那些女子們出來了。
鄺毓攏了攏心神,朝她示意。
“姐妹們!現在你們決定,是要當場給揍回去,還是咱們先上車,離開這里再說?”姜玲瓏一手牽著邱蓉,一手拿著冊子,她身后的女子們也是兩兩一起,彼此扶持著跟在后頭,那位叫芙蓉的女子被保護在隊伍中間,左右都有人扶著。她精神渙散,但聽見姜玲瓏發聲時,眸子仍然震了震。
“揍回去。”她人在隊伍里,聲音不大,只有左右兩邊的姑娘聽著了她的話,卻因為長期的奴性,見著在地上的吳釗榭也不敢過多停留。
她的聲音并沒有真正傳達出來。
“揍回去!”芙蓉咬緊牙關大聲地嚷道,不管身邊是誰,她奮力推開,憑著自己的一腔恨意亦步亦趨朝吳釗榭走去,目眥欲裂。
隊伍里大多數人一愣。她們心有忌憚,哪怕明知面前那人已經毫無還手之力,卻依舊不敢靠前。
“她是一個月前剛來的?!鼻袢爻岘囌f道,便也鼓起勇氣上前去,借勢就幫著扶住了芙蓉。
鄺毓踩著吳釗榭的膝蓋,方便姑娘們動手。
芙蓉一瘸一拐地來到吳釗榭跟前,連看都懶得看他,直接抬腳就踹,她身子無力,蹲不下來打他,正好發現原來踹人比手打要重力。
“芙蓉你他娘的芙蓉!”
她邊踹邊罵,氣急敗壞,看得旁人目瞪口呆。
“姑奶奶我叫張玉!”
“我讓你個老不死的再禍害別人!”
“去死去死去死!”
她朝著吳釗榭的子孫根連踩數腳,連鄺毓都看得發疼。
吳釗榭被卸了下巴,喉嚨里嗚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疼得盡力蜷縮起來。
此刻的他亂發歪髻,臉上一片慘白,額頭豆大的汗珠不住滾落,一息之間便老了十幾歲,不復先前自在、一副掠食者的姿態。
這個原本就半百的男人,原來真的不過是個惡心人的老東西罷了。
那些在芙蓉身后圍觀著,不敢上前的姑娘們,忽然地,覺得自己心里的某根弦松了下來。
憤怒,痛恨,厭惡,等等情緒在她們臉上交錯,不知是誰向前邁出了第一步,十幾個人,一瞬間動了起來,像潮水般涌向芙蓉,她們手拉著手,也不管踩的是哪個部位,一閉眼,就死命往吳釗榭身上又踢又踹。
鄺毓從中讓了出來,躲去姜玲瓏身邊。
“夫人可別學這些?!彼炖镫m這樣說,可看著那些穿著繡花鞋的小腳噼噼啪啪地往人身上落,覺得這一趟來得值得。
“都不痛的?!苯岘図槃菥涂吭卩椮辜珙^,她基本都是這樣,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了這種粘人的習慣,只要鄺毓在她身邊咫尺,她仿佛就不會站不會坐了,要碰著人才踏實。她抬著下巴朝被女子們包圍的吳釗榭努了努,“綁回去還要給他準備大禮才行?!?
她對這種人厭惡的不得了。哪怕沒有洛依依的事情,她也是要嚴懲的。
當然事關給自己母親報仇,她一會兒空閑下來,下手會心安理得地更狠一些。
“谷悍吳家是干什么的?我都沒聽說過。比你有錢嗎?需不需要出于禮貌通知吳府?”姜玲瓏可鄺毓。
“西北跑單的。都是刀尖上的買賣?!编椮沟吐暬卮穑八@些事一做就是二十年,吳府不可能沒人知道。不是什么好主,端了不可惜?!?
鄺毓說得平靜,姜玲瓏卻是聽見了銀子往自己口袋落得聲音。
“夫君啊,你有事沒事多端幾家敗類嗷,”她喜笑顏開,熱情慫恿,“然后再和我政商勾結,咱們就所向披靡了!”
政商勾結是個新詞,但鄺毓聽得很明白,并且驚訝于姜玲瓏的眼光。
他原本計劃,是要和梁以安“政商勾結”,化干戈為玉帛的,畢竟這樣才是最妥帖,最不叫瓏兒為難的方法。
眼下她這么一開玩笑,他苦笑不得的同時,也發現了似乎還有別的路能走。
“姐妹們別累了自己啊,”姜玲瓏見對面收拾得差不多了,適時喊停,“不盡興的,一會兒上了船,拿家伙再招呼他!別傷了抱孩子抱丈夫的手!”
那一群女子便在姜玲瓏和門口等候的薛安的引導下,依次上了馬車。
“官進財太毒了?!苯岘囆念^氣未消,在領頭的馬車里朝著鄺毓罵罵咧咧,“霖國的人賣到谷悍,失了蹤的永遠都找不回,谷悍這邊呢,就算發現也管不著,治不了他的罪?!闭f著一巴掌拍在鄺毓的手背上,“太可惡了!”
她這小手綿綿的一掌,根本不痛不癢。鄺毓反手替她揉了揉手心。
“不急。一道端了便是?!?
他笑著開口,像在說晚上吃什么菜一般,稀松平常。
前后四輛馬車依次停下,打頭的那輛,鄺毓領著姜玲瓏下了車。后頭的三輛,姑娘們也一一落車。一出來,她們就怔在原地。
金沙拍岸,濤聲潺潺,那座熟悉而高大的鹽船已落下登船梯,陽光在上頭披了一層淺金,甲板上,一顆顆腦袋正往外探著,朝她們笑著招手,揮著帕子歡迎她們。
“姐妹們先別哭啊!”姜玲瓏根本不給人心酸的機會,拉著領頭的邱蓉,又就近抄了另一個姑娘,就往登船梯上推,“回家了,回家了啊!快快快,上船,出發!”
她的聲音清亮,此時非常具有感染力,那些個抹著眼淚的姑娘立刻就跟著邱蓉后頭,上了船。
從自艾膽怯到昂首希望,每個人的心境都一下變了。
鹽船上,柳如眉和其余天香樓的嬤嬤,管事一起被五花大綁著,立在甲板上給她們辨認。
原本還因為是這艘鹽船而感到心悸的姑娘們,更是一塊石頭落了地,眼下只想著好好洗漱一番,干干凈凈地回去見家人。
“我家在旭陽,你們也會送我回去嗎?”
“誒我也是旭陽來的!玲瓏姐姐說過一定會送的,到時我們可以結個伴!”
“那我是關塘那邊的,有沒有人……”
“有!有!這里!我關塘壩下的!”
這些女孩子們一見面,七嘴八舌的,很快就熱絡起來。原本這條船上幫著姜玲瓏一道入寺引出買家的姑娘們,此刻都覺得自己異常勇敢,仿佛天生有種責任,都自發地照顧起被解救出來的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