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人。
那艘船上除去天香樓原本從小培養的女子,被拐或是被收買來的姑娘總共也才六十個不到。
姜玲瓏心里發酸,腦袋里氣得不行,甚至覺得有些眩暈。
“你們等我一下。”
她拍了拍王萍和張小丫手背,起身撩開紗幔,出了風亭。
蔡長安連忙跟上,在風亭外立著,就看見韶華郡主面色難看地在院子里拉回踱步,頻繁地深呼吸。
他眼疾手快讓人撤了紗幔。
她知道什么時代都有這樣的事。
強奸犯被關個三五年放出來,可受害的女孩子卻有了長久的夢魘。
她們之中,有些人可能一輩子對異性抗拒,本能地擔驚受怕,甚至染上難以醫治的婦科或情緒疾病。
有些人不得不背井離鄉,搬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生活。
多有身邊丈夫,男友,覺得自己妻子、女友身子臟了,覺得被周圍人指指點點,不看承受拂袖而去。
還有那些與她們非親非故的好事者,劈頭蓋臉說著類似一個巴掌拍不響的屁話,若是這些女孩子里有人妝感明顯,就叫打扮妖艷,裙子不過膝就叫著裝勾引。
太多了,比比皆是。
他們對這些女孩子莫名其妙口誅筆伐,不去聚焦惡劣的犯人,而是一門心思地反問人家,“為什么他不找別人,要找你?”
姜玲瓏想到以前在急診室的時候,接待過的幾起受害人驗傷。她給主任醫生打下手,卻聽女孩子家里人在醫院里低聲的謾罵和不解。
為什么她要報警,家丑不可外揚,以后誰還要她?
和她說要遵守家里的門禁要遵守家里的規矩,你看她要是八點前回來,什么事也不會有了!
只有一對父母,抱著孩子不斷撫慰,和她說沒關系,都會過去的。然后轉身她就見到孩子的父親在走廊盡頭抹淚,滿臉的自責和憤恨。
不知道那些施以惡行的人怎么樣了。有沒有得到應得的報應。
不知道網絡上那些莫名其妙鼓吹女德的網友,有沒有最終被自己腦子里的水震成腦震蕩。
現代社會都是如此,更何況如今的時代?
姜玲瓏很想罵人,卻又如鯁在喉,這些水靈靈的女孩子何錯之有,難道要一直這樣被人瞧不起?她的反應越激烈,越是強調了她們遭受的不公,無疑越是在她們的傷口上撒鹽,提醒這一段不堪。
對女性的侵害是一種犯罪。
既是犯罪,犯人得到嚴懲,受害者也需要得到補償。
姜玲瓏止步,回身,往風亭走。
粱書言見到她的神情,心頭一驚。
姜玲瓏已經不是那個當初在芙蕖宮被她隨隨便便就能嚇著的姑娘了。
她的眼眸堅毅,有著不輸男子的沉著,蘊著冷冽的藍火,氣勢迫人。
“霖國是曌王土地,不似谷悍的洛河,我能直接為你們做主。”
“那些犯人已經該查抄的查抄,該入牢的入牢。”梁以安只聽她說了個開頭,就知道她要問什么,在邊上坐得板正,一言不發的他此時開口,“府臺的折子本王已經批了。那幾個,該閹的閹,并上黥刑。只不過,律法之中并未有對女子相關補償的內容,韶華郡主想怎么幫她們?”
姜玲瓏有些驚訝。
她沒想到梁以安除了查抄入罪之外還同意了黥面之刑。更沒想到,他竟意識到了后期的補償問題。
這對于一個男權的朝代而言,有這般開明公正的君主,實在是當世之幸。
因為王權高于律法。梁以安的思想會決定霖國大政的走向。
“霖國一定會成為列強之一,假以時日與六道,與千彰比肩。”姜玲瓏忍不住夸了一句,又朝邊上的司崢說,“崢兒,你也要努力。”
司崢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決心很大。
“能給的也只有經濟補償了。”她道。
“經濟?”
“就是在錢財上給些幫助。”姜玲瓏解釋,“這四十六個姑娘背景家世遭遇的傷害也各有不同,若是曌王愿意將查抄天香樓和官家過往官鹽所得酌情布施給這些姑娘,我想對她們開始新生活會有很大支持。”
梁以安將目光落在姜玲瓏身上。
他對她的驚異,不比方才姜玲瓏對他的少。
朝廷出面將查抄所得拿來補償給這些姑娘們,往小里說,這是幫助這些女子能夠重新立世,往大里說,這是自上而下給的一個信號。
女子勢弱,卻依舊被朝廷保護。
這說明什么?
說明給男權天下,可能以此撕開了一道不再那么男尊女卑的口子。
說明律法不夠完善,既有一次以朝廷出面給予補償,那么往后,可能此類的判罰和補償,都得重新改寫。
眼下不過是一件曌王動動嘴皮子就能辦到的小事,何況還不需國庫出錢。
可以后呢,八年十年,他無法估計會對霖國的政局帶來多么深遠的影響。
連芙蕖都被送去和傻太子和親,那么往后呢?會不會女子勢強,男女相斗,國家內耗?
他有各種擔心,卻還是頷首,朝姜玲瓏道,“就依郡主所言,這么辦吧。”
這便是他驚異的地方。姜玲瓏左一句,霖國將成列強之一,又一句要平王好好學習,給他畫得餅太好了。他不得不讓自己往好的方面想,不得不去相信,這道口子會將霖國的版圖擴得更大。
他不是不知道這些女子的難處,也不是不知道怎么樣才是真的公平與公正。
可愚民對于一國主君而言,更好控制。
君控制民,男控制女,階級明確,國家穩定。很多事,他也曾反復想過,但始終不敢下手。
一如他原本不想為君一樣。
他并不覺得,霖國在他手里就會變得更好。
因此,他才驚訝于姜玲瓏敢于開啟民智的魄力。
剛才有一瞬間,他聽見列強兩個字的時候,感到自己血脈的涌動,感到一腔熱血在胸中短促的沸騰。
他真的有在考慮,躋身列強,甚至凌駕列強。
“曌王英明!”她姿態很好地朝梁以安拱手作揖,眸色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