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捐贈儀式結束了？沒有出什么岔子吧。” 對方沒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題。
“嗯，剛剛結束。按照流程向校方完成了交接，也做了簡短的發言。后面的事情已經吩咐下去了。”
周安然回答得一絲不茍，不像女兒在和父親打電話，更像是下屬在向上司在匯報工作。
“很好，媒體通稿公司這邊會跟進，你就不需要操心了。不過，為什么還沒回來？后續還有安排？”
父親的話里話外都帶著質疑，仿佛她停留在此處是一種懈怠。
周安然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志愿活動還在進行中，作為捐贈方代表，我認為有必要參與部分環節，體現誠意。”
“避免給人留下高高在上、敷衍了事的印象。” 她重復著之前對林軒說過的理由，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似乎是認可了這個解釋。“好吧，隨你。學習方面呢？最近課程跟得上嗎？不要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社會活動影響了正業。”
“跟得上，課程和作業都在按計劃進行，平時的課業和小組作業也沒有松懈。” 她就像一臺精密的儀器在匯報著各項數據。
“嗯。一個人住在外面，有沒有放縱自己？作息、飲食都要規律。我不希望聽到任何不好的傳聞。”
就連父親的關切也帶著審查的意味啊。
“沒有。一切都很規律。” 周安然的聲音更低了一些。放縱？在外面她連大笑都不敢，哪怕是面對一直逗她笑的他都不能。
她的生活如同一張精確的圖表，所有行為都被限定在“優秀”和“得體”的框架內。
“鋼琴呢？每周至少六小時的練習量，保持住了嗎？藝術修養是底蘊，不能丟。”
“保持著，每天都至少練一小時。” 她閉上眼，腦海中閃過那日復一日在黑白鍵上重復的、毫無靈魂的練習曲。
她的父親對鋼琴其實并沒有興趣，只是單純的因為會彈鋼琴有利于表現家庭形象，才讓她練的。對她而言，這不是愛好，只是任務罷了。
“很好。” 父親似乎終于滿意了，但緊接著，下達了新的指令，“今天晚上七點，景瀾酒店宴會廳，有一個晚餐聚會。李茂林教授也會來。”
“他是國內知名的教育學專家，對公司未來的布局很重要。我們一家都要出席，你也好提前接觸一下學術圈的前輩。衣著得體些，我會讓司機六點半去接你。”
不是詢問，不是商量，是通知，是命令。一問一答，高效得令人窒息。
沒有一句關心她是否累了，是否開心，是否交了新朋友。在他眼中，她只是一臺需要定期檢查運行狀態、確保各項性能指標達標的精密儀器。
周安然的嘴唇動了動，那句試圖掙扎一下的話在喉嚨里滾了滾，最終被咽了回去。
她知道，任何個人的安排在父親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她沒有拒絕的余地，從來都沒有。
“……知道了。”
“嗯，那就這樣。” 電話那頭，干脆利落地掛斷了。忙音傳來，嘟嘟作響，像一把小錘，敲打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周安然緩緩放下手機，手臂垂落，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
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仰起頭，看著走廊天花板上的燈管，眼神空洞。
手機內外，兩個世界。
活動室里，是孩子們無憂無慮的笑聲，是志愿者們溫和的引導，是林軒帶著點笨拙卻真誠的講述聲，那里有她從未真正擁有過的、簡單純粹的快樂。
而手機里，是她習以為常卻永遠無法習慣的冰冷世界。成績、業績、禮儀、交際、價值……一切都被量化，被衡量。
她像一件被精心打磨的展品，需要在不同的場合展示出最完美、最符合期待的一面，唯獨不能是她自己。
她為了能多和林軒待一會兒，公私兼顧地策劃了這次參與，滿心期待能擁有更多屬于“周安然”而非“周家女兒”的時刻。
可父親的一通電話，就像一只無形的大手，輕易地將她拽回那個必須要扮演完美角色的牢籠。
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剛才與孩子們互動時，那一點點試圖融入、試圖放松的努力，此刻顯得如此可笑和徒勞。
她一步一步，有些踉蹌地走到走廊角落的一張長椅旁，頹然坐了下去。
冰冷的椅面透過褲子的衣料傳來寒意，她卻毫無知覺。
她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掩住了自己的臉，將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了掌心的黑暗里。
當然，并沒有哭聲，也并沒有眼淚，只有壓抑到極致的、沉重的呼吸聲。她沒有那么脆弱的，她只是在想一點事情。
為什么他們可以那樣笑？
為什么她連一個“不”字都說不出口？
為什么連這么一點點偷來的時光，都要被剝奪？
為什么她的人生，永遠都要活在別人的期望和規劃里？
為什么……她就不能像里面的那些孩子一樣，哪怕身體存在缺陷，也能被那樣毫無條件地、熱烈地愛著？
她想不通，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孤獨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吞沒。
而活動室里，游戲仍在繼續。
小雅摸到了一個帶有履帶的挖掘機模型，興奮地嚷嚷著，雯雯也在一旁小聲地補充著觸摸到的細節。
但林軒的注意力卻無法像之前那樣集中了。他的目光頻頻飄向活動室門口，那個空著的位置，以及周安然離開的方向。
已經過去快十來分鐘了。一個電話，需要打這么久嗎？而且，她離開時的狀態明顯不對。
“林軒哥哥，”小雅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臉上帶著疑惑，“那個姐姐呢？她去哪里了呀？怎么還不回來跟我們一起玩？”
雯雯也小聲地附和：“那個姐姐是不是走了？不想玩了嗎…”
“呃，姐姐她可能有點事情，哥哥去看看，你們先自己玩一會兒這個神秘袋好不好？我馬上回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