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烏托邦四人被天網追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德瑞這邊卻陷入了難得的平靜。
被電流擊暈是種什么感覺?首先感到的是痛和熱,肉體仿佛要融化一樣脹痛,而一切的痛苦又濃縮在短短一瞬,讓人瞬間失去意識。
和任何一個人一樣,在遭到這樣的打擊后,德瑞首先感到強烈的懊悔,這也太痛了,這一秒好像格外漫長,他痛恨自己的多管閑事,為什么要摻和進這些危險的事?為什么就得活活遭這種罪?間諜就交給方丹的人去煩惱好了啊!你個打雜的小員工做什么英雄?逞什么強?他發誓好人好事就這一次,沒有下次了!
隨后他又悲哀地想到,自己不知道還能不能醒來,醫藥費可能又是一大筆,如果醒不來,家里的貸款、弟弟的學費不知道要怎么辦,你就不能不那么沖動嗎!
不過樂觀點想想,可能也就是休克,說不定還能因為見義勇為混點獎金,當時他在電梯里的時候感覺到自己似乎能操縱那臺實驗腦——或者當時他自己就是那臺實驗腦,于是立刻連接上了主電腦觸發了報警器,提前舉報了“自己”的失竊,也不知道這個警報有沒有被當成BUG(錯誤)處理。
奇怪,我怎么胡思亂想了那么久?意識還很清醒嘛!
雖然那強烈的感覺只一瞬就讓他失去了“意識”,但他似乎并沒有就這么喪失記憶,倒地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烏托邦三人組走向斯巴魯跑車,下一秒視線就像電視機屏幕那樣“嗶啵”一下熄滅,眼前陷入一片無底的黑暗。
失去了視覺聽覺的他,仿佛被人關進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小黑屋里一樣,只能在這一片黑暗中靜靜思考。
胡思亂想了好久,德瑞總算意識到自己還有轉機,趕緊試著“撐開”眼皮,仔細瞧瞧這個黑咕隆咚的地方。然而他的嘗試只是徒勞,眼下的他似乎根本沒有眼睛,只聽得身體里傳來“叮咚”一聲,一段話“闖”進了他的腦海:
Error:No vision signal(錯誤:無視覺信號)
長期在研究所工作的他自然很清楚這段話的意思,這總是在電腦沒有接通顯示器或者投影儀的時候出現,簡單來說就好像一個人成了瞎子,大腦接收不到視覺信號一樣。
這什么意思?我又做夢了?又成了電腦里那個“我”?老實說他到現在還沒搞清楚那個狀況,只能確定這可能確實不是夢,至于現在的他,到底是人類德瑞,還是電腦里的德瑞,這么復雜的人機問題恐怕只有他專攻電腦科學的小老弟搞得懂。下次打電話得讓他幫我搞搞清楚。
這么說,我現在確實是電腦了。
盡管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是德瑞還是感覺到了相當的不適。當一個人懷疑自己是異類的時候,他會產生恐慌、惡心等種種排斥反應,對于人類這種社會性的動物而言,寧可相信自己被怪物附身,被人體改造,得了怪病,受了詛咒,也絕不承認自己就是“怪物”本身。
花了很久,他才漸漸接受自己的現狀,雖然還有許多不甚明了的狀況,但是自己現在確實是個電腦。好吧,假如我是個電腦,我該怎么做?很遺憾的是,德瑞雖然擁有近30年的做人經驗,做電腦的經驗卻是幾乎為零。
首先,五感的缺失實在是太痛苦了,不能聽,不能看,不能說,只能思考,這樣子簡直如同一個囚徒。
他想,或許我不該以一個人的想法來控制電腦,對電腦來說,以一個AI的思維方式可能才更好操作?
想象自己是程序,我的思維是代碼,組成我身軀的是電路,是“0”與“1”的開關……這樣想著,德瑞覺得空無一物的世界中仿佛發生了什么變化,就好像夜空中的星星,有什么開始一張,一合,這張合的速度不斷變快,體內仿佛有什么東西已經在蠢蠢欲動,世界開始重新展現在他的眼前。
他繼續想著:我的骨頭是金屬,血管是導線,流淌其中的是奔騰的電流。
便仿佛是引擎發動一樣,耳邊恍惚傳來“咚!咚!咚!”的心臟聲,而后德瑞一個激靈,仿佛重新獲得了肉身。他“醒”過來了!
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和窗簾布,好像是實驗室的醫務室。近處站著一男一女兩個穿著白大褂的人,女的應該是醫生,他體檢的時候見過,男的是個年紀有點大的人,他沒見過,熟悉的房間和陌生的人。
執行程序:AI喚醒。
熟悉的感覺,從身體里傳出來的聲響。老實說德瑞很不習慣這種感覺,作為一個人來講,有人從你的身體里發出聲音,是件讓人惡心的事。但是他目前保持著警惕,沒敢多想,因為他現在是電腦,而電腦對于人類而言是沒有秘密可言的——鬼知道他的想法會不會被一段程序讀取下來,放到顯示屏上供人“觀賞”?
他決定不動聲色,只是照做,假裝自己是個剛被喚醒的AI,而監視器則偷偷開始觀察房間的其他位置。
右邊有什么呢?右邊是一具躺在床上的身體,一看,這不是自己嗎?那也就是說,方丹搶回了實驗腦?不管怎么樣,得先隱瞞自己的身份,千萬不能讓他們發現自己這個“AI”。居然保留著人的記憶,到時候指不定他們會給自己做什么新的人體實驗呢。想著這些,他悄悄留了個心眼,用電腦自身的定位系統發了個定位給弟弟,如果自己失蹤,希望他能憑這個找到線索。
老人開始打字:
你叫什么?
這叫什么問題?德瑞“皺皺眉”,他本能想到這是個陷阱,于是答道:
我叫lender。
看到屏幕上的字,老人只是笑笑,接著突然說起話來:“我們開誠布公地談談吧,德瑞。我知道你能聽懂。你有什么想說的話,可以直接用‘嘴’說。”
聽到聲音的驚奇感讓德瑞一時忘了偽裝:“我怎么能聽到聲音了?你們做了什么?”
“簡單的事情,我們的話,會通過麥克風傳進電腦里,而你想說的話,通過混音器變成合成音,再通過揚聲器發出來。”
這點電腦的原理確實簡單,可問題是,從來沒有哪臺電腦,擁有人的“腦子”,對電腦來說,聲音只是一堆0與1組成的電子訊號,并不具備任何的意義,能夠直接處理聲音訊號并作出判斷的,只有AI。不過AI也只是按照預先設置好的聲音樣本,把語音轉化成文字,再找到配對的回答模板,AI本身真的有“聽力”嗎?
德瑞想著,也就問了出來。
老人倒是意外的很大方,就像一個普通的喜歡科普的科學家一樣,給他講解了起來:
“為什么沒有呢?我們現在的AI,已經能夠把語音轉化成文字,能通過比對聲音樣本判斷一句話是誰說的,通過聯網搜索理解一段話的具體含義,甚至能通過一定的音律標準判斷一首歌唱的好不好聽,走不走調,往遠了說,它們甚至能自己寫歌。目前全球最熱的音樂榜上,已經有超過一半的歌曲是由虛擬歌手演唱,有三分之一是由AI編曲填詞的了。這樣,你覺得和人類的聽力系統又有什么差別呢?它們甚至比絕大多的的人類,‘聽力’都更好。”
德瑞沉默下去,而老人卻不在意,只管接著往下抒發自己的感慨:
“我一直以來都覺得,最初創造電腦的人一定對它寄予了厚望。人們在以人腦為模板,以創造生命的方式創造電腦,所以它們才會具有思考運算能力的CPU,用來讀寫記憶的硬盤和內存,我們甚至給它們追加了‘眼睛’,通過攝像頭來看到這個世界,‘耳朵’通過麥克風來采集聲音訊號,‘嘴巴’通過揚聲器來發出各種聲響。說它是人們一窺造物之秘的夢想也不為過。”
“可百年來,電腦還只是一個機器,一個工具而已,盡管它比所有人都運算得更快,并且已經取代了許多傳統崗位,但是不會有一個人真的把電腦當作人。因為電腦始終還是由人來控制的,他只能按照設定好的程式運作,而不具備自主性,自發性。說到底,電腦沒有靈魂。”
說到這里,他臉上的神色變得莊重,虔誠:
“而我覺得,AI,正是我們賦予電腦的靈魂。一個能夠主動收集信息,具備學習能力,可以獨立思考,下判斷,乃至根據學習到的經驗進行創作的靈魂。而即使是這樣的它,還是不夠,還是不會被人當做一個‘生命’,它距離一個‘活生生’的造物,到底還差什么呢?”
說到這里,就算是德瑞也有了答案,這也是他一直在方丹研究院所接觸到的理念:
是情感。AI距離成為真正的生命所欠缺的,只剩下‘情感’。
可為什么情感對于一個生命來說是如此重要,而不可或缺的呢?
老實說德瑞覺得這個太傷腦筋了,所以他懶得考慮,只對老人提出了一個問題:“道理我都懂,但這和我有什么關系?我只想知道,我明明就在電腦里,你怎么認定我就是德瑞,而不是你們復制出來的AI呢?我是哪里露出了馬腳?”
老人又笑了起來:“因為名字錯了,這臺電腦的識別號碼不是Lender,它叫Adam,我們的主控電腦。老實說,我們還沒拿回Lender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