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雨之后的山路并不好走，宋鳶回到劇組的時候緊急處理了一下鞋子上的泥土。
陳諾第一個過來迎接她，看到她一身狼狽皺著眉：“他們都沒送你回來的嗎？”
“他們工作很忙的，再說我又不是什么需要救護車緊急接送的病人。”宋鳶沖她笑。
“你還笑，偏偏趕著大雨天把你叫過去敘舊，看著快下雨了還不讓你走……”
宋鳶習慣性的聽她叨叨，時不時辯解上兩句，“冉護士是好意，而且你這話把他們那邊說的跟什么龍潭虎穴一樣。”
“我明明是心疼你。”陳諾冷哼一聲。
“這就淪落到心疼的地步了？鞋上沾了點泥巴而已。”
“你是不知道現在的形勢，今天另外一個副導演出去轉了一圈，說外面環境太差了，走一步都能陷進去，設備跟不上，演員不肯拍，得等到太陽把地面曬干。”
原來陳諾是在這里置氣。
“的確有點矜貴了……”宋鳶喟嘆。
“本來劇組就因為那兩個配角演員檔期的問題得在這里多待半個月，現在又得因為下雨停上三四天……”
宋鳶能理解陳諾的焦慮，拍電影跟蓋房子差不多，雖然最開始時間比較充裕，可以允許一點時間上的浪費，但是如果前期工期延誤太多，為了趕上后續審核跟檔期的問題，后續工期會緊，也容易粗制濫造……等到成品出來的時候，觀眾罵演員，粉絲罵導演跟編劇……
世界上沒人喜歡挨罵，陳諾尤其不喜歡。她是個性格颯爽的女孩子，不拘小節，脾氣也大，與之相對應的，也具有極強的好勝心跟驕傲感。
很多人從執導開始就是被罵過來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強，陳諾不同，陳諾好勝心強，憋著一口氣，雖然她經常說自己之前被罵習慣了。但是針對陳諾的那些謾罵說到底也是少數人，陳諾從當導演到現在為止受到的褒獎是多過貶義的……
沒有經歷過失敗的人，往往更加懼怕失敗，也導致了陳諾會對自己執導的每一部影片認真負責，影視公司看到這一點，喜歡跟陳諾合作，會給她一些比較艱巨的任務。然而作為同行，作為陳諾的朋友，宋鳶能夠看到陳諾風光背后的恐懼。
她能做什么呢？她只能盡自己所能的輔佐陳諾，起碼讓陳諾順順當當的拍完這部電視劇。
“把后面的劇情提前吧。”宋鳶說。
“你說什么？”
宋鳶赤腳踩在木制地板上，眼神澄澈，面帶微笑：“我說，我們可以把后面的劇情提前拍，外景拍不了就拍內景。”
“可是我們現在還在淄鄉，內景都是要去影視城找人布局拍的……”
“不是有幾集劇情是主角落難嗎？拍攝場景比較簡單的地方，我們都可以翻出來拍。”宋鳶說道。
“可是……”
“你不是想趕工期嗎？”宋鳶問她，“那我們就能拍一條是一條吧。”
“嗯……”
“我先去跟編劇梳理劇本，如果時間比較快的話，下午就可以找道具老師布置幾個場景，然后把那幾個零碎的鏡頭拍出來。還有那個竹屋……”
陳諾眼睛一亮：“你也看到那個竹屋了？”
“是的，很漂亮。得想個辦法去找一下竹屋的主人。”宋鳶說。
“這個艱巨的任務只能交給你了，這里的人似乎都不怎么歡迎我們。”
提起這個宋鳶就皺眉：“因為之前那幾個劇組的人當著人家村民的面說人家窮，沒文化。這種素質表現，怎么能讓人歡迎呢？”
陳諾一拍桌子：“誰說的？”
宋鳶攔住她：“好多人都說了。雖然是事實，但是這種城里人的鄙視態度太明顯很招人反感。你得搞好團隊建設工作啊，大導演！”
陳諾氣鼓鼓的就要走了。
“別急著走。”宋鳶叫住她，“你記得把編劇老師叫過來一下。”
“我知道了。”
“還有，不要跟劇組鬧脾氣，起碼不要這幾天，我們還得拖人家辦事呢！”
陳諾長呼一口氣：“我不應該把你招過來給我做副導演的，我這是給自己找了個媽。”
“乖女兒，路上小心點。”這種便宜宋鳶還是要占的。
“……”
《九重蓮》的劇本其實是個比較老的玄幻小說，女主蓮華是落花城的城主，男主鳳燁是個云游散仙，某一天鳳燁因為被誣陷殺害了某宗門宗主被三界追殺，蓮華帶著鳳燁千里逃離追殺……兩人在逃亡過程中產生了情愫，最后蓮華為了掩護鳳燁重傷，鳳燁暴露出自己玄鳳的身份……《九重蓮》當年最引人注目的一點是結局不怎么完美，《九重蓮》結局是盡管鳳燁殺人的冤屈被洗刷，但是蓮華的傷無藥可醫，在落花城慢慢死去了。蓮華死去的那天，落花城所有的花凋謝，鳳燁散去千片鳳羽，前往三千世界尋找她的殘魂。
《九重蓮》拍攝的很多場景都是男女主逃亡的過程，環境惡劣，風景優美，淄鄉這個小城完美符合拍攝要求，要竹林有竹林，要落花有落花……就是他們這次拍攝的條件不是特別好，天氣多變，當地的居民似乎也并不怎么配合。攝制組跟村民的第一次碰頭得出“窮山惡水出刁民”的結論，盡管在宋鳶看來這件事不完全是村民的責任。
跟編劇整理了幾個簡單的場景之后，宋鳶就緊急跟著道具去收拾了場地。經過一天的努力，室內布景已經在某家村民荒廢的倉庫搭建出來了，第二天就可以進行一些基礎的拍攝了。
第二天，陳諾帶著拍攝團隊跟進拍攝，而宋鳶穿著雨靴向他們看好的那座竹屋行進。
那是一個跟淄鄉這種地方格格不入的竹屋，開始宋鳶以為是上屆領導留下的文旅建筑，但是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是私人的。今天宋鳶決定繼續打聽下這個私人竹屋的主人到底是誰，能不能借用一下。
“那間房的房東每年七月份會過來住兩天，之后就走啦，不過聽說這幾天有人去住呢！”附近的村民告訴宋鳶。
“有人就好。”宋鳶打聽清楚了之后繼續往里走。
走到那間兩層竹樓的門口，宋鳶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始敲門。
宋鳶也不確定主人到底在不在家，她決定在這里等上半個多鐘頭，等到就等，等不到就算了。
她斷斷續續敲了十分鐘左右門之后，里面傳來了聲音，宋鳶趕緊站好，做好對方發脾氣的準備，繼續醞釀自己的措辭。
“你來做什么？”
宋鳶人都傻了，她抬頭看到簡風那張放大的臉，目瞪口呆：“簡醫生？”
“什么事嗎？”簡風似乎剛睡醒，神情倦倦的，眼睛里的情緒卻有些莫名，“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
我不知道你在這里啊……你不要亂說！
宋鳶坐在茶桌旁邊捧著熱茶的時候人還在發呆：世界不會這么小吧？他們兩個不會那么有緣吧？怎么走到哪兒都能碰到啊！
“所以，你是來借這個房子的？”簡風皺著眉頭。
“嗯……借用拍攝。”宋鳶回過神說道。
“房子不是我的。”
房子要是你的那才是真的可怕！宋鳶心想。
“不過我可以幫你問一下。”簡風長呼一口氣。
“那麻煩了……”
“不算很麻煩。朋友拿來度假的房子，聽說我剛好來這邊，借我休息。”
“哦……”這得什么樣的朋友才會在這種地方蓋這種房子啊？
簡風拿著手機去打了個電話，宋鳶豎起耳朵，但是沒聽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附近的蟬鳴聲有點大……
簡醫生在這種地方能睡著？宋鳶不由好奇。
就在宋鳶肚子里的疑惑跟猜測越來越多的時候，簡風打完電話回來了。
“二樓不能上，一樓隨便用，還有要我在這里看著。”簡風說道。
“好的，沒問題，你放心！”宋鳶沒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道過謝就準備走了。
“等一下。”簡風突然叫住她。
宋鳶聞言轉身，簡風從屋里拿了個竹杖遞給她，“下山路不好走。”
簡醫生，你很不對勁……
宋鳶再次認真道謝，感激簡風的溫柔體貼，然后心思復雜的離開了這里。
自從上次跟冉煙黛聊過天之后，宋鳶覺得冉煙黛跟她說過的一些事情是對的，簡風對她的確很不一樣……就簡風跟別人的關系來看，簡風對她好的有些不正常。
當然也可能因為簡風這個人本來就有點不合群、孤僻，簡風對她表現得稍微溫柔體貼一點，稍微像正常人一點，就很容易讓人遐想連篇……
宋鳶回來之后，整個人都飄忽忽的。
陳諾端著自己跑了枸杞的保溫杯過來，看到宋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怎么了，一副發春的表情。”
“有嗎？”宋鳶摸摸臉。
“雙臉通紅……”
“啊……”宋鳶搖搖頭，“不是，就是突然被撩到了。”
“屋主那么厲害，能讓看破紅塵心已老的你這么沉迷？”
宋鳶搖頭：“不是，就是……現在住那里的人是簡醫生啊！”
陳諾這次是真的皺眉了：“就你一直說的那個？”
“對啊。”
“怎么哪兒都有他？”
“就是這么巧啊……”宋鳶感慨。
陳諾表示懷疑：“世界上哪來那么多巧合？你們之前也不認識吧？怎么自從他送你去醫院之后，就突然成為你生活中隔三差五出現的人物了？”
“啊？”
“我覺得這個人不簡單。”陳諾得出結論。
“沒你想得那么復雜吧。”宋鳶說道，“你這樣搞得好陰謀論……再說我有什么可圖謀的？”
陳諾也想不明白：“你不能從加害者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他也不是加害者。”宋鳶說道，“而且我說的是事實，我的確沒什么對方值得圖謀的啊？我又不是身負神秘背景或者血海深仇……”
陳諾把保溫杯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把宋鳶嚇了一跳，“總之這位簡醫生出現在你生活中之后就把你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我覺得你應該跟他保持距離。”
“啊……”宋鳶點點頭，“我知道啦。”
“真的嗎？”
“我現在跟他距離很遠啦！”宋鳶說道，“他就是過來醫療援助，援助完了之后我們還是兩個世界啊！”
陳諾不再為這個問題糾結了，她決定過幾天去竹屋拍攝的時候直接去跟那個人對線，看看到底是什么樣的人能把宋鳶這家伙的魂都給勾走。
在送走宋鳶之后，簡風裹著毯子回到二樓繼續睡覺，一直到下午四點多鐘才徹底清醒過來。被他調成靜音的手機上簡樂然的電話打了十幾通，思考了一下自己親哥哥跟這個男人的上下屬關系，簡風長吐一口氣回撥了回去，電話幾乎是立刻被接通了。
“簡風同學，你居然為了個女人求我……”簡老板那邊的幸災樂禍的語氣太過明顯。
“我沒求你，我只是問一下，而且你也同意了。”
“要不是現在還在海外處理生意，我一定要去圍觀你的八卦。”
“收起你八卦的心。”簡風說道。
“這么多年過去了你怎么還是這么冷冰冰的，你戰后應激性心理障礙還沒治好嗎？”
治你個頭！
“還有什么事？”簡風問。
“沒事了。”對方說道。
“沒事我掛了。”簡風回他。
“等一下等一下，你跟這個姑娘真的沒可能嗎？”簡樂然問。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簡風再次重復這個問題，“我們可以作為朋友相處，但是決計不可能成為戀人。”
竹屋外的風聲吹響了掛在屋檐上的一排銅制風鈴，發出叮叮的響聲。
“那需要我給你介紹一個跟你同一個世界的對象嗎？”
“簡樂然。”簡風咬重了他的名字，“我再重復一遍，我已經不想再接受你跟簡易給我介紹的對象了。”
“……別這么抗拒嘛。”
“我覺得累。”簡風實話實說。
“……你是我認識的人里面第一個跟我講和女孩子交往覺得累的男人。”
“那你認識的人或許有點少。”簡風想起了平常在他們面前吐槽自己又分手了的紀嵐宇。
“行吧，可能你們這行工作壓力大。”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已經逐漸步入秋季的天氣沒有前幾天那么熱了，清晨的露水甚至透著點冰涼。
簡風一大早就給攝制組打開了竹屋的門，懶洋洋的坐在藤制椅子上看著他們擺弄機器。
宋鳶跟著一起布置燈光跟拍攝機位，忙過一會之后才想起來應該跟簡風寒暄兩句，結果轉頭就看到陳諾已經坐到簡風對面跟他大眼瞪小眼了。
“你們在談什么？”宋鳶拿著一卷白紙過來，視線飄向簡風，“簡醫生這次真是謝謝了。”
“不謝。”簡風冷淡的說，其實他已經有點后悔了，來的人太多，他嫌煩。
“簡醫生今天不用補眠嗎？”宋鳶問道，“如果放心的話，其實我可以幫你看著下面場景布置的情況，保證不會損壞一件家具。”
“不用。”簡風說道。
宋鳶后面要說的話被堵回了肚子里。
“我已經連續坐診半個月了，這幾天在放假。”簡風補充道。
哦，是不用去睡覺的意思……
“對了，大導演，你覺得這邊怎么樣？”宋鳶轉頭看向陳諾。
“房子很好，但是簡醫生……”
宋鳶提起一口氣，生怕陳諾把自己對簡風的怨氣口直心快的直接說出來。
“簡醫生你長得真的很像鳳棲娛樂的老總。”陳諾說道。
“鳳棲娛樂？”簡風問。
“是的。”
“你是說簡易嗎？”簡風懶洋洋的掀了下眼皮，“他是我哥哥。”
“……”
很難形容這種場面，但是室內一片寂靜。
宋鳶表現得也十分驚訝，這點讓簡風有些不解，他看著宋鳶，問：“你不知道簡子昱是簡易的孩子嗎？”
“我不知道啊……”
“……”簡風無語了一陣子。
“咳，繼續工作。”陳諾轉身呵斥，“都愣著干嘛呢！”
這下陳諾也不敢繼續在簡風面前瞎轉悠了，萬一真的惹了鳳棲娛樂的二東家，別說這部劇，說不定以后的劇本都沒有她的份了。
宋鳶靜靜的坐在簡風對面的一個小椅子上看手上那幾張紙。
簡風覺得自宋鳶走進他周圍之后，空氣都變得靜謐了起來，原本因為太多人而產生的煩躁感慢慢消失。她就像一劑良藥，只要放在他身邊，就能分散掉他對這個世界其他東西的注意力，放松神經……尹辭說的不錯，簡風不應該放開宋鳶，宋鳶對于簡風而言是有獨特意義的。
簡風自己也會思考，為什么是這個人，為什么是這個平常而普通的女人能給他帶來這種寧靜。不，或許正因為這個女人平靜且無害，才會讓他產生這種安全感。
“你在看什么？”簡風問道。
宋鳶抬起頭來，揉了揉眼睛：“在看整理的知識點。”
“知識點？”
“我要考京都電影學院導演系的研究生，十二月份考試，現在時間已經很緊了，需要好好準備。”宋鳶說道。
簡風屈指一算，的確時間有點緊。
“需要我幫忙嗎？”簡風問。
“啊？”
簡風想了想：“我的外語水平還不錯，理解能力也還可以……”
“我知道簡醫生你很聰明，但是我要考的是電影編導專業……你是個醫科生。”宋鳶無奈的笑，“雖然知道你可能在研究和學術上有自己的驕傲，但是這不意味著你一定能成為我的好老師啊！”
簡風似乎有點不開心了，在宋鳶看來簡風生氣的樣子真的有點像河豚。
“當然，我覺得外語你還是可以輔導我的，謝謝了。”
簡風輕輕點了點頭：“好。”
這個男人真是喜怒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