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博倫抬了抬眼皮：“你想做什么？”
“你覺得我能做什么？”宋鳶反問他。
宋博倫冷哼，他怎么會知道這個女人要搞什么。
“宋師兄向來看不慣我，我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我是你，勤勤懇懇那么多年，到頭來在一個稱得上大制作的電視劇里跟一個新人平起平坐。哪怕對方是打雜的，想來也不會開心。”
你知道就好。
“但是站在我的角度，我不覺得自己比你差多少。”宋鳶看著他。
宋博倫的眼神帶著點鄙夷。
“不能因為我之前工作的地點在幕后不為人知，就否認我的能力。”宋鳶看著宋博倫，“宋師兄，大家都是姓宋的，千百年前是一家，我這里叫你聲師兄是對你的尊重。我也希望你能給我提供一個獲得尊重的機會。”
“哦？”
“我們來比一場。”宋鳶抿了下嘴唇，抬頭看著他。
“比？”
宋鳶點頭：“你既然覺得我不夠格跟你在一個崗位上，那么我們就來比一場。”
“我之前看過你剪得片子，我承認你做的不錯。”宋博倫說道，“能看懂什么地方應該怎么運鏡，什么地方應該搭配什么場景……但是影片不止蒙太奇。”
“我知道。”
“剪輯是一種炫技的東西。”宋博倫說道。
“一鏡到底也是一種炫技的東西。”宋鳶笑著說，“你不能因為剪輯可以用簡單的手法表現出的東西更多就瞧不起它。雖然我知道你們這些正統學院派都瞧不上這個……”
“說這句話之前情別忘了你也是個學院派。”
宋鳶一愣。
“我覺得你對我的認知有一點問題，我從來不會因為我是京都電影學院出來的，你是華旗學院電影系出來的就瞧不起你。”宋博倫說。
“哦。”
“因為歸根結底，大家用的教材都是差不多的東西，學制也沒有差很多。”宋博倫抬手指著宋鳶，“我瞧不上你，單純是因為覺得你沒有表現出跟我同臺競爭的能力。”
我也是這么猜想的。宋鳶心想。
“你今天能來找我下戰書，我高看你一眼。”宋博倫放下手上的湯碗，“你想怎么比？”
“跟陳諾打聲招呼，我們兩個分別負責電視劇的兩個單元拍攝，最后看哪個單元收視率高。”宋鳶說道。
宋博倫一挑眉：“你能說服陳諾？”
“為什么不能？”宋鳶問他。
“哦，對，你們是朋友，她還準備提拔你，把你送進星宏傳媒。”宋博倫點點頭。
“我未必會進星宏傳媒。”宋鳶說道。
“嗯？”宋博倫疑惑。
“我說真的，我未必會進星宏傳媒。”宋鳶再次強調，“你得知道我跟陳諾師承一派，拍攝風格都差不多，如果進了同一家影視公司，基本可以確定會是競爭關系。”
宋博倫驚訝：“你居然還考慮這個？”
“嗯。”
宋博倫雙手交叉撐在桌上，“作為前輩我心平氣和的跟你講一句。以你現在的條件，想要進入一流的影視公司基本屬于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你能拍出令人驚艷眼前一亮的東西。然而你一沒資源，二沒人脈，進入小影視公司之后也無非是拿著有限的資金根據投資人要求完成流水化的電視劇拍攝，出爆款的可能性很低。這是個死循環，無解。”
你也知道我一沒資源，二沒人脈，還這么針對我，你是不是個壞人？宋鳶努力忍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沖動。
“你現在唯一能用上的資源就是陳諾，不借著她的東風進星宏傳媒，你是要去給別人打一輩子雜嗎？或者是向圈子里那些老前輩一樣，兢兢業業做幾十年的助理和攝影，最后轉行成為一個在公眾看來不那么專業的導演。你對你的未來有什么計劃嗎？”
宋鳶沉吸一口氣：“其實我還沒有計劃好。”
宋博倫扯扯嘴角。
“但是，即便你這么說，我也不會跟陳諾進一家公司。”宋鳶揉了揉自己的手指，長嘆一口氣，“這是一個原則問題。”
“等你再長大一點，經歷的事情再多一點，就會發現你所謂的原則，不值一錢。”
宋鳶抬頭對上宋博倫涼薄的眼神。
“我從不會因為你是一個普通影視學院出身的同行而輕視你，我所厭棄的是你身上那股天真幼稚。”宋博倫這么說著，“我從不會因為別人托關系走后門就瞧不起別人，但是明明有可以利用的資源卻不好好利用，裝的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才讓人作嘔。”宋博倫抬眼看她，“現在能理解我的心情，知道我為什么討厭你了嗎？”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喜歡申琦呢？”宋鳶問。
宋博倫哽了一下，停頓了一會開口：“她是不同的。”
宋鳶疑惑。
“對我而言，她跟世界上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樣。”宋博倫這么解釋，“你曾經在組里說你有過一段不好的感情經歷，所以我覺得你對愛情缺乏一些理解，你不會懂我為什么愛申琦。”
“哦。”宋鳶無奈點頭。
找到陳諾聊起這件事情的時候，陳諾一臉鄙夷，“那家伙就是被申琦迷得神魂顛倒，申琦說的什么都是對的，申琦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潔善良的女孩子……”
“我記得申琦也是你的好朋友。”宋鳶說道。
“嗯。”陳諾點點頭。
“所以……”
“所以我才更生氣，申琦是我一手捧出來的演員，最后卻被死對頭宋博倫扒走了，換你怎么做？”
“祝他們幸福？”
“祝個頭！”陳諾氣的敲她的頭，“我不拆散他們已經算好的了。”
“別那么霸道嘛。”宋鳶笑著。
“但是宋博倫的眼光不錯，在這個圈子里申琦是個難得潔身自好的人。”陳諾說道。
“申琦圈內的評價不是很好。”
“因為在這個世道，越是干凈的人越是容易被人抹黑。”陳諾哂笑。
宋鳶愣了好一會。
“當然你是個導演，就我所知，圈子里沒幾個喜歡潛規則女導演的人。”陳諾攤手。
“哦。”
“畢竟圈子里好看的女明星太多了，女導演也就那個樣子吧。看我這么天生麗質，到現在也沒哪個投資人肯讓我抱個大腿，讓我出賣肉體能夠獲得一份滿意的投資。”陳諾捶桌。
“……別太難過。”
“呸，我才沒有難過呢！”
“……”我只是象征性的安慰一下你。
宋博倫覺得陳諾這個家伙能來看他一眼還真是不容易。
“她怎么說？”宋博倫給自己沏了壺茶。
陳諾一臉不屑的看宋博倫從他自京都帶過來的茶葉罐子里捻茶泡茶——這男的講究的要死。
“還能怎么說？勸我同意你們兩個比賽唄。”陳諾坐在宋博倫對面。
“她選哪個單元？”
“她讓你先選。”
“我不做這種先手。”宋博倫垂著眼眸看自己茶壺里的顏色。
“你是想看著她選了哪個單元挑一個更容易取勝的嗎？”陳諾對宋博倫這人的人品抱有十萬分的懷疑。
“她不值得我用這種手段。”宋博倫明白陳諾的意思，宋鳶對電視劇收視規律并不了解，或許拍的東西在專業人士眼里能博得一點關注，但是在普通觀眾看來，再好的技術都沒有劇情推進來得重要，在不錯的劇情里，只要導演不把這個片段排成屎，就不會有人過分糾結。
“她說如果你不選的話，她就選蓮華獨自回落花城之后那段故事。”
宋博倫挑眉。
“我就知道你會是這種反應。”
“我沒有嘲諷她的意思，相反，這個人的確值得我高看一眼。”宋博倫笑。
“哦？你不是除了申琦之外看不上別人裝的冰清玉潔嗎？”
“因為其他人裝上一次兩次也就那樣了，但是如果能一直裝下去，還是值得我高看一眼的。”宋博倫品了口茶，“宋鳶這個人，如果真的能一如既往的坦坦蕩蕩，我敬她是個女君子。”
“那我呢？”陳諾問，“作為從進入公司起就跟你做對手的我，不值得你高看一眼嗎？”
“你？”宋博倫扯扯嘴角，“女漢子。”
“給老娘滾！”
宋鳶在跟宋博倫同臺競技的拍攝片段里面挑了一段再平常不過的劇情，沒有男主身份拆穿時那么引人注目，也沒有女主被重傷時的驚駭，更沒有女主彌留之際的撕心裂肺。其實宋鳶并不完全是為了讓宋博倫覺得自己是個值得敬重的對手，在這種比拼中選擇那么普普通通的片段，她也在為自己考慮——實際上如果挑選那些精彩的場景，她未必展現的比宋博倫要好，相反她覺得自己在細節處理上還是容易討巧的。
宋鳶步行去了簡風暫居的竹屋。
“打擾你休息了嗎？”宋鳶敲開門之后問。
“沒有。”簡風心想我又不是豬，又不是每時每刻都在睡覺。
“其實你這種習慣不太好，工作的時候拼命消耗，恨不得勞累過度倒在辦公室。不工作了就恨不得一連睡十天……”宋鳶拎著菜籃子走進屋子。
“你來做什么？”
“之前說過給你做吃的。”宋鳶放下手上的籃子，“今早上跟后勤老師出門的時候正好看到有村民賣野菜。”
“嗯。”簡風看著她從籃子里拿出的那一把一把翠綠的菜頭。
“趁著新鮮買回來給你做一下。”宋鳶把擇好的菜葉丟到盆子里洗干凈，“就不用回到京都再麻煩的跑一趟了。”
她笑的還怪開心，簡風眼睛里的顏色卻陰霾了起來。
“哦。”他輕輕回應了一句，不說話了，就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
“簡醫生。”宋鳶叫他，但是他沒答應，想來是生氣了。
其實她來之前就已經猜到了，他才是那個站在施舍位置上的上位者，她不過是個被給予幫助的貧民，的確沒什么資格說：我不再接受你的幫助了，我們兩個之間保持距離吧！
“其實我不是很想跟你做朋友的。”宋鳶實話實說。
“嗯？”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所在的那個世界距離我太遠太遠，我們兩個在價值觀念和人生觀念上差的太多，根本就不適合做朋友。”宋鳶想了想，“跟你做朋友，我會很累。”
“就因為我比你更有錢？”簡風問。
“……你可以這么理解吧。”宋鳶回答。
簡風沉默了好一會，宋鳶烹調的動作沒有停止，她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很平靜，盡管這是他們的散伙飯。
“我從來沒有對一個人這樣子。”簡風突然說。
宋鳶的動作停下了。
簡風就站在門口，視線飄向她：“你是我第一個認真交往的朋友，盡管如你所說我們之間的社會地位和經濟能力相差很大。因為性格原因我朋友很少，能主動跟我做朋友的人很少，我會主動接觸的朋友更少。為了跟你做朋友我做出了很多努力，可是我不知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對，會讓你產生我們不適合做朋友這種想法。”
宋鳶把野菜丟到煮沸的水里。
“醫院這次派來做醫療援助的醫生本來不是我。”
“……”
“是我主動跟院長說我更合適才過來的。我過來的原因，是因為知道你在這邊拍戲。”
宋鳶覺得自己的呼吸隨著他的話慢慢變輕，心跳的很厲害。
“上次你離開的時候，我說的話不好聽，但我不希望你走，因為總覺得你走了之后跟我就不會再有交集了。”簡風抿了抿嘴唇，“我不知道怎么挽留你，我從來沒有挽留過人。”
宋鳶終于轉過頭，沸水煮著蔬菜的清香味道飄得滿屋都是。
“其實你走的那天我親眼看到你上車了，但是我沒有去找你，因為我知道我沒什么資格去挽留你。”簡風說，“你就那么走了，我想你大概是因為我之前做的一些事情對我很失望，盡管當時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對，可能是我之前跟你在一起的時候說的話不太好聽，我天生不太會說漂亮話。”
“唔……”
“我是個不怎么會跟人交朋友的人，我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做才能表現出我真的很重視你。他們說我是個很高傲的人，我的確懶得理睬世界上每個人的想法，但是我覺得我應該關注你的想法，我應該讓你看到我是的的確確很認真的在維護我們之間的關系的。”
宋鳶覺得自己有點眩暈。
“但是我做到這個地步，你還是要跟我說，我們不適合做朋友。”簡風笑了，笑的有點自嘲的意味，“我從來沒有為了一個人做到這個地步，所以是不是我天生就不適合跟人交往？”
“……我不是這個意思。”宋鳶明白簡風的意思了，他很認真的想跟她交朋友，為此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盡管很感動，但是宋鳶還是覺得什么地方有些讓人窒息。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今天過來跟我絕交，原因是我比你有錢，我們社會地位不對等。”
“簡醫生，憑借你的社會地位跟你的金錢，的的確確可以交到很多朋友。”宋鳶覺得自己快哭了，她應該怎么跟簡風解釋這個問題。
“我沒有很多朋友。”簡風看著她，眼睛里的意思明明白白：你說的不對，我的確有金錢跟地位，但是我沒朋友。
“……”宋鳶很想上去拎著簡風的衣領吼他：如果你把對我這個勁頭隨便找個人使下勁，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你知不知道啊！
簡風給宋鳶一種很委屈的感覺，宋鳶跟簡風之間相隔了幾米的距離都能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那種濃濃的沮喪跟抑郁。
是的，尹院長說的沒錯，簡風這個人的確心理上有點問題……但是宋鳶表示自己一點都不想跟這個家伙綁上啊！
“我……”宋鳶在組織自己的措辭，想自己應該怎么說才能讓簡醫生同意他們之間散伙的事情。
但是簡風已經率先開口了：“你說我要怎么做。”
“啊？”
“我要怎么做我們才能繼續做朋友。”簡風問。
“……”宋鳶抿了抿嘴唇，“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原因！”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原因，你會產生這種想法嗎？”簡風問。
……
“我們盡量保持比較遠的距離吧。”宋鳶無奈的抬頭看，“我不想跟簡醫生做關系太親近的朋友。”
“我們現在的關系很親近嗎？”
“我不想再住在你家了。”宋鳶說道。
簡風一愣，隨即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宋鳶憤憤轉頭把煮過頭的蔬菜撈出來，“我也不想再這樣為了報答你的恩情刻意的來你這里幫你做事情！”
“好。”
“朋友之間應該是平等的，可是我們兩個之間并不平等，這種不平等已經傷害到我了。”宋鳶覺得自己說的很過分。
但是簡風依舊點頭：“你說得對。”
“……”
“以后你不主動聯系我，我是不會主動走進你視線的。”
宋鳶捂著胸口：“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我占據你的時間太長，對你的生活造成了影響。”簡風不是傻子，稍微點通一點事情，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宋鳶算是默認了。
“對不起。”他低頭道歉。
“你夠了……”真的夠了。宋鳶覺得鼻子酸酸的，明明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他話語間的禮貌跟尊重都讓她萌生一種心動跟想哭的沖動。
他是一塊冰涼的蜜糖，世界上最誘人的蜜糖，她就像無法抗拒這種誘惑的蜂，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靠近，卻被粘的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