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問。”宋鳶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后對尹辭說道。
尹辭點點頭。
宋鳶在來之前就已經把自己想要從尹辭這里了解的事情羅列了清單，此刻她手指輕輕點著桌子，盯著桌子的一角開始組織語言。
“關于簡風過去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宋鳶想先了解一下尹辭對簡風的了解。
“從他出生起到他如今所有的人生軌跡。”
宋鳶著實被震撼了一下，驚訝的抬起頭來看著尹辭。
尹辭輕輕笑了一下，“你要對我的情報網絡有信心。”
“……”
“人的一生離不開生老病死，所以你從出生到死亡的記錄，都儲存在醫療系統中……”
宋鳶點點頭，但是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卻從心底升起。如果尹辭真的了解簡風那么多事情，那么簡風這個人在尹辭面前幾乎可以說是全部透明的……她突然回想起很早之前跟簡風一起坐摩天輪的時候，簡風把手機交給她時候講的話——“我們醫院比較特殊，手機這類通訊設備有監聽系統，所以不會放什么隱私的東西”。
但是從常理來講，一個單位不應該對自己的員工進行那么嚴密的監控。當時宋鳶的理解是簡風作為Saint的核心研究人員應該有相應的保密協定，但是現在看來，或許不僅僅是因為簡風本身的能力因素，還有簡風的背景因素……
長期生活在這種環境下的簡風會是什么樣子的？宋鳶走神了一會之后，開始了自己的問題。
“我想知道的其實沒你想得那么多。”宋鳶覺得嗓子有些干澀，喝了口咖啡，剛剛香氣撲鼻的飲品此刻縈繞在唇間的只有酸苦，“我只是想知道，簡風他家當年到底遭遇了什么樣的變故，讓簡風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你覺得簡風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完全是因為他家的變故嗎？”尹辭輕飄飄的問。
宋鳶搖了搖頭，“我懂你的意思，簡風天生有些情感淡漠，或許有先天性的情感缺失。但是這并不重要……”
“了解他家的事情對你而言比較重要？”
“了解他家的事情，對于以后我應該怎么跟簡風相處比較重要。”宋鳶長呼一口氣，“或者說，正如你最開始找上我想的一樣，只有知道簡風到底遭遇過什么樣的事情，我才能去救贖他。”
“你現在已經開始使用救贖這樣的詞了。看來你是真的愛他愛的很深。”尹辭說，“我記得最開始你并不想跟他扯上關系的。”
“嗯，最初我覺得我們兩個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而且他有那么一點……危險。”宋鳶最終還是把那兩個字說了出來。
“宋小姐的第六感很強。”
宋鳶搖了搖頭，“談不上直覺和感覺，更傾向于一種經驗。我就是覺得，簡風最開始對我其實有些不正常，正如你們說的，他太過關注我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會相信什么一見鐘情，命中注定之類的故事了。”
尹辭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他有點無奈的看著宋鳶：“你這樣子讓我很難辦，總感覺我接下來說的話，似乎不會對你起到什么影響了。”
“你最開始也不是來給我洗腦的吧！”宋鳶笑笑。
“雖然不是來催眠你或者給你洗腦的，但是看你這么心甘情愿的栽進簡風的坑里，還是會有些心里抵觸。”
“嗯。”宋鳶點頭，“我的確是淪陷在他身上了。”
尹辭長嘆一口氣，有些困惑的開口：“我能問問你為什么嗎？”
“啊？”
尹辭“嘖”了一聲，繼續說：“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好奇，以及想要知道你跟簡風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到底是不是我的責任。”
“啊，不是的。與你無關，是簡風這個人比較吸引我。”宋鳶在桌子上比劃了一下，“說起來，簡風完全是我會喜歡那個類型的男人，他的一切特質都很吸引我。”
尹辭蹙眉。
“可能你們覺得我是一個很溫和的人，我拍攝影片是很文藝清新的風格，我的生活節奏很緩慢也沒什么野心。但是我的確會喜歡上簡風，他代表著一種神秘的異質化的美感，理智會告訴我要遠離他，但是會不自覺的被吸引，想要去探尋更多。”宋鳶又喝了一口咖啡，“其實今天來找你之前，我認真思考過我應不應該來問你這些問題。因為我過多的關注簡風過去那些想要隱瞞我的事情，可能會給我們的感情關系帶來不可逆轉的后果。但是我認真思考后覺得，我跟簡風之間的關系開始的本就不是那么正常，也不能按照正常或者說平和的關系來對待。”
“你跟簡風像是兩個極端。”尹辭如是說，“他是生活在漩渦之中，瘋狂的想要找尋平靜的生活。而你在平靜如水的生活中安穩了二十多年，卻一心想要卷入漩渦之中。”
“嗯。”宋鳶繼續笑，“我覺得人是應該有一點冒險精神。另外我得跟你說明，我其實并不想卷入你口中的旋渦之中。畢竟我二十多年以來的人生軌跡都是平和無波的，所以我一切行為的出發點，都只是想把簡風從那個旋渦之中拉出來而已。”
“你覺得你辦得到嗎？”
“如果我辦不到的話，那又有誰能呢？”宋鳶說，“畢竟他之前三十年的人生之中也沒有人成功的走到我這一步，不是嗎？”
“……”尹辭沉默了。
“說說吧，尹院長。簡風二十歲的時候，他們家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我只知道他父母突然自殺，但對具體的事情并不清楚。然而我現在可以確定，其中的細節應該是簡風如今會在我面前講話時三緘其口的原因。”
“簡家父母去世的事情，或者說簡家破產，是一個很復雜的事情，牽扯到的人很多，牽扯到的勢力也很多，你知道了并沒有什么好結果。”尹辭這么說。
“那就讓我當成一個故事聽好了。”宋鳶把那一杯咖啡全部喝掉了，認真的抬頭看他，“你不告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永遠都會生活在困惑跟焦慮當中。”
“恕我直言，我只看到了你的疑惑，沒看到你的焦慮。”尹辭覺得宋鳶理智的簡直不像正常人。
“總之，能說就說，不能說的話，我可以去問別人。”
尹辭覺得她是下定決心要知道這些了，長長的嘆了口氣。
“你知道京都頂級名流家族都有哪些嗎？”
宋鳶搖頭。
“很少。”尹辭伸出手指比了個數字，“不超過十個。而能夠在京都稱得上名流的家族，在國內乃至國外的地位都很高，尹家經營的醫療，邵氏經營的電子產業，這些都是京都名流之中知名度比較高的家族產業鏈了，一提起這個姓氏，你的第一反應是代表了這個行業。”
宋鳶恍然，點點頭。
“但是在京都最出名的那幾個家族，并不代表著所有的頂級。有那么幾個家族，因為種種原因已經默默轉換了形態，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也就是平常人口中的隱藏富豪……當然這種頂級名流家族會比普通人口中的那些隱藏富豪更加有錢一些。簡氏是這樣的家族，而簡家轉入隱形家族的原因其實比較簡單，只是因為這個家族人少。”尹辭的語氣有些無奈，“這在京都的家族中幾乎是無法想象的，一個極度富有并且掌握著重要產業鏈的家族企業，通常由幾個嫡系管理者以及數不清的旁系管理人員共同架構而成。但是簡氏那么大一個企業，幾乎完全由簡家控股的企業，真正姓簡的人只有簡啟榮一個，還有他的兩個兒子。”
宋鳶第一次從尹辭口中得知了簡風父親的名字，有些陌生又熟悉……
“你知道這會發生什么后果嗎？”尹辭問。
宋鳶認真想了想，“容易被人奪取地位？”
“奪取這個詞用得不好，準確來說是覬覦……”尹辭諷刺一笑，“簡氏的股份幾乎完全由簡家人掌控，也就是簡啟榮單獨掌握，簡風跟簡易那部分股份在他們成年之前也在簡啟榮手上。這個男人完全可以在公司內獨斷專行，橫行霸道……但是他偏偏不是那么個獨裁的家伙。”
宋鳶似乎猜到了故事的進展。
“因為簡家自己的人少，簡風跟簡易的狀態你也看到了，成年之后的這兩個人在職業規劃和選擇上都壓根沒有往金融管理方面考慮，一個去學了醫學一個去學了影視……所以簡啟榮就沒有將公司CEO轉手到自己兒子們身上的意思，他手下有一堆職業經理人……那陣子瘋狂亂斗，最后甚至斗到他的頭上。”
宋鳶知道并不是的。簡風在最初填報志愿的時候，其實是選擇了金融管理相關的專業……所以，如果當年的情況真的如尹辭所說的那么混亂的話。簡風的志愿修改，或許并不一定是簡易下手做的？
“簡單概括就是，簡啟榮手下最信任的一個人，聯合了當時簡氏的競爭對手，把簡氏搞破產了……”尹辭抿唇，“這是件很嚴重的事情。”
“嚴重？”宋鳶不太理解。
“很大的企業，代表了一個行業的企業，說破產就破產，背后需要承擔的壓力是很大的。不管是簡家人自己承擔的壓力，還是上面給的壓力……”尹辭咬重了上面兩個字。
宋鳶微微瞠目，她記得穆奇跟她八卦過簡家破產的時候招惹上了黑白兩道的人……她一度不解其意，并且以為是危言聳聽。
“簡啟榮將會面臨很長的牢獄之刑。”尹辭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掉了半杯，繼續講，“從簡風身上的某些特質，你大概可以猜測簡啟榮先生是一位怎樣的先生。所以，你能理解他跟他的夫人為什么會自殺了嗎？”
宋鳶僵硬的點了點頭。
“但是死并不意味著一切問題都解決了，相反他們的死亡僅僅是簡家悲劇的開端。簡氏夫婦一死，關于簡氏的所有責任和壓力都壓在了簡風跟簡易身上。巨額的債務，牢獄之災，以及各方的通緝……”
通緝……宋鳶好像明白為什么簡風會選擇去Ax跟著那位傳說中的大反派了。
“簡易當時選擇接受了陳簡的幫助。”尹辭微微抬頭，“所以直到現在，簡易還在給林氏的人打工。”
“這樣……”宋鳶不太關心簡易，她更關心簡風，而且她也知道，接下來尹辭就要講述簡風當年的選擇了，盡管她已經能夠大致猜到，但是尹辭給她的解釋會更加詳細。
“簡風在父母去世之后的下個學期，沒有回學校上學，一聲不吭的去了Ax。簡風是我同一所學校的學弟，雖然當時我們并不相熟，但是因為他的天賦，學校里關注他的同學和教授不在少數，他們那個時候都猜他是去Ax尋死的。”
宋鳶啞然失笑。
“說出來有些可笑，但是當時那種情況的確是這樣。有傳言說簡風離開之后，他的導師沖到辦理醫療援助登記的辦公室大鬧一場。”尹辭輕輕呼出一口氣，“他們通知我去Ax撈人的時候，我甚至沒想過那小子能活著。”
“……”
“但事實證明，他不光活著還活的好好的。”尹辭盡量用一種平和的語氣跟宋鳶說，“然而就在這短短兩年的時間里，京都發生了很多的事情。”
宋鳶看著尹辭的眼睛。
“當年迫害過簡氏的那些企業，一個接著一個破產了……當年把簡氏夫婦逼上絕路的人，一個一個消失了。”尹辭再次強調，“消失了。”
宋鳶啞然。
“你應該知道簡風當時跟誰在一起，能夠猜到簡風當時在做什么。”尹辭也認真的看著宋鳶的眼睛，想要看透她的所有情緒一樣專注，“但是他所從事的工作，所經歷的生活，只會比你想象的黑暗千百倍。你的簡醫生，并不如同你看上去的那么溫柔隨和，他是一個隨時可能會殺人的惡魔。”
“啊……”宋鳶回應了一下，很輕的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帶簡風回國之前我為他做了心理檢測，檢測他的心理狀態，檢驗結果是良好。”尹辭笑出了聲，“現在想來，這才是最可疑的地方。我明明已經掌握了他在Ax所有的活動軌跡，知道了他做的所有事情，怎么能夠相信手上有那么多人命官司的人能夠心理狀態良好？或者說，我當時其實太年輕，覺得外國人的命不是人命？”
宋鳶不知道該說什么去回應尹辭，索性尹辭也并不需要她的回應，他只是沉溺在自己的懺悔跟自責中。
“他當時在撒謊騙我……全世界不會再有人比他更會說謊了。別人說謊是為了騙人，他說謊不光騙過了我，也騙過了他自己。”尹辭扯著嘴角，“真可怕啊，這么長時間以來一直隱瞞自己，只有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才會讓惡魔顯露出來……”
宋鳶繼續沉默。
“他有的時候會有一些很矛盾的行為和性格表現，不知道你察覺了沒有。”
她有一些感受。
“這么多年來他的生活其實一直都是在表演，扮演著二十歲之前的自己，或者說十八歲之前的自己……”
宋鳶靜靜地聽尹辭說完了所有關于簡風的故事，她想知道的簡風的那些往事，以及他自己對簡風這么多年來的錯信。最后宋鳶都不知道應該安慰他還是該安慰自己，因為看上去尹辭比她更傷心的樣子。
宋鳶走到尹辭身后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你不要太難過。”
“……我不是難過。”尹辭只是有些挫敗，沒想過自詡天下第一的他會被一個簡風騙過去。
“我想知道的今天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宋鳶說。
“那你有什么感想？”
“腦子一片空白，沒什么感想。”宋鳶說。
“你還敢繼續跟他交往下去嗎？”
宋鳶沉默了一會，尹辭側目看著她的表情，這個女人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困惑，但是沒有恐懼或者焦慮之類的神態。
她用一種帶著小心的疑問的語氣對尹辭說：“為什么不呢？畢竟他從來沒有傷害過我。”
她回答他這個問題的狀態像極了應付老師提問的學生，把尹辭給逗笑了。
是啊，她說的沒錯。尹辭在心里樂觀的想著，簡風的確從來沒有傷害過她。
“我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繼續相信簡風的話。”尹辭說，“但現在看來，他那么多謊話之中，起碼有那么一句是真的。”
那時候他們的對話是什么來著？
“我不會傷害她。”
“你確定？”
“我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