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要跟我一起去上班？”簡風再次確認了一遍。
“嗯。”宋鳶給自己打好圍巾仰著頭看著他，“走吧。”
簡風眼睫微微一顫，想了想，沒有說什么，拉著她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今天冉護士和紀醫生還在值班吧，我給他們準備新年禮物，這趟正好送過去。”
“我也可以帶給他們。”簡風說道。
宋鳶堅定地搖頭，“你帶的跟我帶的不一樣。”
有哪里不一樣？簡風覺得很困惑。
“我帶過去的是新年伴手禮，你帶過去怕不是加班補償。”宋鳶認真地說。
“……”
“怎么，所以其實你是不想我去Saint的意思嗎？”
“沒有。”簡風搖頭，“我就是覺得……”
宋鳶把禮物盒子往后座一放，打開手機開始寫備忘錄，順便開口說：“你不會覺得我應該一直老老實實待在家里面看劇本，沒有社交沒有生活吧？”
簡風的手微微一頓，搖了搖頭。
“簡風。”宋鳶語重心長的跟他說。
“嗯。”
“我現在是你的女朋友。”她一本正經的。
“嗯。”
“我參與你的生活，以后還可能會跟你組成家庭。”
“嗯。”不是可能，是一定。盡管理性在他人格中占據了絕對的位置，但是在這個問題的選擇上，他并不希望以后自己身邊的那個人不是宋鳶。
如果失去宋鳶，他可能會瘋。從很久之前他就已經有這種覺悟了。
但是宋鳶在他身邊到底應該處于一個什么樣的位置，簡風自己也說不出來。他沒有這種經驗。
簡風瞥了一眼身邊忙著用手機打備忘錄的女人，宋鳶對他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在她之前，自己的生活中從來沒有這樣走入一個人，也沒有什么人能讓他嘗試主動去接近。
宋鳶一邊打工作日志一邊跟他講：“我們在生活中要相互磨合，給予彼此足夠的自由和尊重。”
“嗯。”
“我覺得你對我的尊重還是足夠的，但是關于自由度這個問題上，我覺得我們有爭議……”宋鳶頭都沒有抬一下，一邊打字一邊說，“我覺得我們還有很多需要繼續磨合的地方。”
“好。”簡風點頭。
雖然的確還有很多需要繼續磨合的方面，但是他愿意無條件的配合她。跟宋鳶在一起能不自覺的緩解他焦慮抑郁的情緒，能讓他不自覺的開始喜歡這個世界。
這一切對于簡風來說都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并且，還不賴。
宋鳶拎著禮物盒子跟在簡風身后一起進了值班室。
辦公室里的紀嵐宇正在翻文件，一臉倦容，跟他們打了個招呼，看到宋鳶的時候還驚訝了一下。
“新年快樂。”宋鳶把禮物盒子遞了過去，然后四下看了一圈，“冉護士呢？”
“謝謝。”紀嵐宇接過禮物道謝，“她去睡了。”
宋鳶“哦”了一聲。
簡風在自己堆滿了文件資料的桌子前給宋鳶收拾出一塊空地，然后對她說：“你可以在這里玩。”
宋鳶心想：我又不是過來玩的。
紀嵐宇拆開了新年禮物的盒子，發現是點心零食，直接拿出來吃了。
“紀嵐宇！”值班室的大門被猛地推開，冉煙黛氣勢洶洶的沖進來。
紀嵐宇嚇了一跳，被點心渣嗆到了，拼命咳嗽。
冉煙黛這才發現辦公室里還有別人，安靜了下來。整個辦公室只剩下紀嵐宇的咳嗽聲……
宋鳶沖冉煙黛使了個眼色，冉煙黛才反應過來給紀嵐宇端了杯水。
“你做什么那么心虛。”冉煙黛的語氣不自覺的放低了很多。
“我不是心虛，是被你嚇的。”紀嵐宇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對冉煙黛已經沒什么脾氣了，“又發生什么了？”
“……沒事。”冉煙黛別別扭扭的，看到宋鳶在了也不去搭理紀嵐宇了，拉著宋鳶去別處轉悠了。
“你記得早點回家。”紀嵐宇在她出門之前皺著眉說。
“我回不回家跟你有什么關系？”冉煙黛回頭瞪他。
“……好吧，沒關系。”紀嵐宇無力的扶額頭。
冉煙黛覺得自己一股氣發在了棉花上，氣哼哼的走掉了。
簡風看著宋鳶跟冉煙黛離開，才明白為什么宋鳶今天突然要跟他一起來Saint，果真是有別的事情。想到這里，簡風轉頭看著紀嵐宇，“你跟冉煙黛怎么了？”
紀嵐宇第二次被點心嗆到。
簡風很善解人意的把水杯再次遞了過去，“你心虛什么？”
“……我沒有心虛！”
“那你在害怕什么？”
“……”
簡風點了點頭，再次詢問：“你跟冉煙黛怎么了？”
“我們兩個沒什么！”
“哦。”口是心非，簡風懂了。
Saint作為一家頂級私人醫院，不光醫療設施一流，醫院環境也好的沒話說。冉煙黛在Saint混了好多年，熟知Saint的每一個角落，此刻她就拉著宋鳶在自己的秘密基地說悄悄話。
宋鳶坐在布藝沙發上，靜靜的看冉煙黛操作那邊的咖啡機。
“這里是我們院長休息室，不過尹辭那個家伙一般懶得往這邊走，閑著沒事的時候就歸我們用了。”冉煙黛這么解釋到。
“哦。”宋鳶恍然，心想尹辭作為一個年輕的院長的玩心還是很重的，休息區建設的一個比一個精巧。她之前待過簡風辦公室的休息室，幾乎相當于一個小型公寓，生活小家電一應俱全。據說簡風在Saint有一個專人實驗室，里面的配置比他家三層的那個秘密實驗室面積更大，并且還要更高級。
宋鳶時常會覺得自己的男朋友跟她似乎并不在一個世界里。但是現實就是如此的玄幻，她自己有時候都會困惑，自己到底是怎么跟簡風走到如今這一步的。
事實證明，她跟簡風走在一起的問題，不光宋鳶自己好奇，其他人同樣好奇，但是冉煙黛好奇的地方跟其他人不太一樣。
冉煙黛熟練的打了奶泡拉了花，把拿鐵咖啡遞到宋鳶面前，一臉鄭重，“可以跟我講下，你是怎么跟簡醫生交往的嗎？”
宋鳶有些手足無措。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其實就是有些好奇。”冉煙黛的語氣有些沮喪，“雖然最一開始我是鼓勵你跟簡風多接觸多交往的，但老實說沒想到你們兩個會這么順利……”
“嗯。”
“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個很卑劣的人，不配跟你做朋友。”
“……沒那么嚴重啦。”你們怎么都喜歡這么自我貶低自己，動不動就是不配不配的。
“有的時候我的確會因為背景原因瞧不上你。”冉煙黛失笑，“你可能不知道，我最開始鼓勵你去跟簡風交往，有一半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的。”
宋鳶笑笑：“可以理解。”
“……簡風這個人不怎么討喜，盡管我們認識好久了，我也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但很多時候……看他跟人交往也是我們樂于見到的一種樂趣。”冉煙黛抿抿唇，“其實不太好。”
宋鳶好脾氣的看著冉煙黛：“可以理解。”
冉煙黛單手捂著眼睛，輕輕嘆氣，“你啊……”
“你如果真的從第一眼見到我就把我當成一見如故的好朋友，凡事從我出發，事事為我著想，才會讓我覺得很奇怪。”宋鳶端著咖啡啜了一口，繼續說，“你現在這么坦誠，我反而覺得你是一個真正可以交往的朋友了。”
“有沒有人說過你對人心看的很透徹。”冉煙黛放下手，沒辦法的看著宋鳶，“如果我是簡風，我也會愛上你。”
“哈，不用這么恭維我。”宋鳶笑笑。
“是真的，你是那種……似乎是個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很普通，但實際上卻很澄澈的人。”冉煙黛想了想，“一開始以為自己碰到的是一塊鋯石，但湊近了才發現你像鉆石一樣耀眼。”
“嗯？”
“你本身的身價反而無所謂，起碼對于我們來說是無所謂的。而你所能帶來的溫度和那些情感，是我們求都求不來的東西。”冉煙黛這么說，“你對簡風來說是這樣。”
宋鳶啞口無言。
“紀嵐宇對我來說也是這樣。”
宋鳶終于明白了冉煙黛想要跟她聊什么。
“你想跟我聊聊紀醫生？”宋鳶問。
“嗯。”冉煙黛點點頭，“我想問你，如果真心追求一個跟自己身份地位不相符的人，那么能夠打動他，讓他跟你在一起的可能性會有多少。”
宋鳶沒有立即回答她這個問題，她手指在咖啡杯上點了幾下，語氣無奈：“我覺得這個問題對不同人來說是不一樣的。”
冉煙黛蹙起眉。
“如果你要問我和簡風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們之間有很多機緣巧合的事情……”宋鳶歪了歪頭，“但如果你要問你跟紀醫生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你不能完全拿我們兩個人的故事去套。”
“我知道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我只是想問，如果我自己努力去追求紀嵐宇的話，你覺得他會被打動嗎？”
“啊……”宋鳶托著下巴，“這么說吧，你跟紀嵐宇能否在一起，完全不取決于你去追求他是否努力。”
“那取決于什么？”
“取決于你能為紀嵐宇放棄多少，以及在你心里紀嵐宇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地位。”宋鳶說。
“什么意思？”
“你知道紀醫生過往的經歷嗎？”宋鳶問。
“知道。”冉煙黛跟紀嵐宇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而且紀嵐宇是他們醫院公認的憨憨直男，感情經歷透明，“他父母早亡，但是醫療天賦很強，大學吃國家補助和院校津貼過活，讀書的時候就被一路報送到博士學位，然后出國游學幾次，差不多跟我同期進入的Saint，是個很好很優秀的人。”
“嗯。”宋鳶點頭，“其他的呢？比如性格上……”
“他性格很好啊，脾氣軟軟的，很少發脾氣，被惹急了也只是一個人默默生悶氣。認識他這么多年，從來沒見他氣急敗壞過，他是那種沒什么心眼也不懂得給人使絆子的人呢。有的時候甚至覺得他很需要保護……”冉煙黛說著說著就說到自己對紀嵐宇的看法上了，“我沒見過比他更傻更憨的人了。活到現在三十好幾的人了，沒跟人談過戀愛，有那么一個心心念念的女神惦記到現在，做了那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那個女人怎么配？！”
果真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啊……宋鳶心想。
“我……”冉煙黛焦慮的咬手指，“我覺得我愛上他了，我希望能伴他左右，陪他一生的那個人是我。想到以后他跟別人在一起，我會覺得無法接受，如果可能，我想要得到。”
這果真是上流社會的通病嗎？喜歡什么，愛上什么，都要以擁有為前提。
宋鳶搖了搖頭，“我還是說你們兩個能不能在一起，不取決于你有多么的愛他，你想怎么得到他，而取決于你能為他做什么。”
“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情。”
“包括放棄他？”
冉煙黛一下子愣住了，“為什么？”
“你想到了可以為他做的所有事情，為他生，為他死，為他付出自己的一切。這些都是你覺得自己真的可以做到的事情，但是跟他在一起的條件跟你這些浪漫而不切實際的想法恰好相反。”宋鳶嘆息，“紀嵐宇是一個看似馬虎大意，但實際上活的很真實的人，他需要現實的活著……從他的過往經歷你就可以看出來，他不僅僅是一個從苦難的深淵中爬出來的優秀的人，他同樣也是一個不斷在跟生活抗爭的人。”
冉煙黛點頭。
“他沒有你那么浪漫的情愫……”宋鳶其實有些同情冉煙黛和紀嵐宇，“你是他向往的人，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天上月，但他只能生活在凡塵間。”
“……”
“所以我說，你們兩個能在一起，不取決于你有多么喜歡他，或者他能否愛上你。而取決于，你是否能夠客觀理智的處理你們以后的問題。”
“你的客觀理智就是讓我放棄他？”
“不是。”宋鳶伸出手指點了點冉煙黛的額頭，“我是要你站在隨時放棄和失去他這個出發點上，去經營你們的感情關系。”
冉煙黛有些失語。
“你要的不是得到，而是避免失去。”
“我好像懂了……”但又好像什么都不清楚。
宋鳶沒有說出紀嵐宇跟她講過自己是冉煙黛父親派來照顧冉煙黛那件事情，她只是從側面讓冉煙黛珍惜紀嵐宇在她身邊的時光，讓冉煙黛以現在擁有的作為前提條件去追求他。
“有沒有人說過你適合去做一個哲學家。”冉煙黛癱在沙發上思考了很久之后說道。
“認識了簡風還有你們之后，我覺得自己應該改行去做心理專家。”
“我覺得你可以試試，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覺得你比尹辭要更適合開導別人……”冉煙黛哼唧著。
“哈，我覺得我跟尹辭是不一樣的。”
“嗯？”
“的確是不一樣的。”宋鳶靠在沙發上想著自己曾經跟尹辭的對話。
“你能給簡風帶來的東西，跟我給他的是不一樣的。”尹辭在宋鳶最開始向他咨詢應該怎么給簡風提供心理調節的時候這么說。
“所以，我應該怎么做？”宋鳶知道尹辭是最優秀的心理專家，她迫切的想要解決簡風的問題，但是不知道應該如何下手，想要從他這里獲得一些理念和技術上的支持。
“所以，你不應該來詢問我的建議。”尹辭冷靜的說，“你所能提供的心理調節最大的優勢就在于你的自然性，你跟我們這些專業的心理專家不同。聽說過心理測量嗎？”
“好像聽說過。”宋鳶想了想。
“人心是可以測量的，我們這些所謂的專家都有自己的一套測量方法，測量準確率姑且不說，但有一個實際存在的問題就是每一次測量都會給被測量者帶來影響，無論好壞，都有影響。”
“啊？”
“你不同。”尹辭說，“你不會用心理評估和心理測量的方式去跟人交往，你就站在自己的角度出發，通過自己的理解和看法去給他影響，這種影響是潛移默化的。”
“我……”
“簡言之，對心理調節人來說，身份其實是一個很關鍵的方面。我本身的職業決定了簡風不可能對我產生絕對的信任，但你不同，你是他的同居人，是他珍稀的好朋友，他對你有一種無條件的信任……不知道你發現了沒有。”
“好像……”是這樣的。
“你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專業的培訓和指導。越不專業越好，越自然越好，任何所謂專業的指導只會增加他的焦慮和痛苦，你只要保持自己的初心。”尹辭頓了頓，沒有把后半句說出來，“就足夠了。”
“好，我知道了。”
宋鳶其實一直不知道簡風身邊的朋友跟上司，最開始對她身份的定位到底是什么。對冉煙黛來說，宋鳶是一個看熱鬧的背景人物。而對尹辭來說……尹辭其實認為宋小姐是那個最適合簡風心理復健的工具……
尹辭知道宋鳶對簡風有好感，甚至能猜到對方未來會愛上簡風，可他需要利用宋鳶的那些好感和善意，只有這樣……才說不定能夠打動那個冷酷無情的人。
世界上從來不存在什么絕對的祝福跟童話，人跟人最開始的交往，或許只是一些利益相關的東西……
但是人性其實是一種可以衡量的，美好的東西。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尺度，大家都想要盡可能的在自己的尺度里獲得更加幸福完美的結果。在尺度之間的事情，會被默認許可，超過尺度的事情，會被人性所禁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