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商素來崇尚清逸高雅之風,其衣飾、房屋、日用所需無一不是修工素雅,繡文精巧。然而在這番仙逸縹緲的風貌下,又是蒸蒸日上的繁榮昌茂。雖然已經入了深冬,雪卻沒有冷意,四處仍然有花木吐蕊,決不計失了風雅的。
這正合了使臣們的意,于是不出幾日,城內幾乎布滿了他國使臣們的身影。同游中有些許的女眷,體態嬌弱柔美,自然要南商王遣人來護。這人本是南瓔長公主殿下,后來又多了個李相之子,只是眾人見那南倏公子的次數卻也很少了。
以至于不少將注意打到這位南商第一權臣之子身上的使臣,都不免有些失望。
陸墟門主同他的關門弟子陸流斕兩人不在這一眾人里。四大門派的門主和優秀弟子都被邀請,忙于為那冬宴卻邪鎮惡。只是蘇暮雪此番是代北秦而來,遵規矩不得同璟樓樓主楚歌一同前往了。
南倏奉命陪南商王監察冬宴的流程。帝相同李、張二相則接下受理國務一事。
按理后面眾使臣要再拜王后,但南商先帝駕崩得早,南商王珣又年少,宮中無后,僅只得找唯一一個妃位的李妃代受。眾人見那李妃行事拘謹,才德也不算出眾,又無母儀天下的大氣度,心下不由得輕視三分。再念及流言,看蘇暮雪的眼神又艷羨尊敬了幾成。
李妃自也聞言,舉止之間,又有些刻意的掩飾對蘇暮雪不經意顯出的排擠之態。
蘇暮雪倒也毫不在意,只當是婦人短見,未多加放在心上。
李陽關陪著蘇暮雪和幾位北秦的貴女步于王宮庭院中。循子朗逸清俊,舉止間透出位居七公子之首的高雅氣度來。少年翩翩,亦未娶納,惹得一眾少女情竇初開。
已有小小年紀的拉扯著她們郡主的衣擺,羞得不敢與其對視。
蘇暮雪輕撫女孩的柔荑,笑而不語,只微微的同李陽關又靠近了一些。
于是大公子道:“我見姑娘們神色有倦,想是乏了。不妨在庭院的長廊里歇下。此地離陛下的住宮不算遠,我可為姑娘們求些瓜果解渴否?”
蘇暮雪便應說口渴。李陽關果然關切的詢問所需。
暮雪道:“冬天果類頗稀,若是有櫻桃,那便再好不過;若是沒有也便罷了,我不怎么忌口的。”
于是李陽關又請問其余人。眾人也說口渴,循子只溫和以應,渾然不問要些什么,便囑咐了暮雪幾句去了。
那年齡最小的女子道:“李公子真是少年人才,聽聞南商王、帝相之下,權勢最大的便是李相。也不知道李相明明位居于左,怎的權勢比張相還要大?不過很快李公子也會繼位吧?真是女子心目中的好郎君啊。”
蘇暮雪故意調笑她:“你的小腦袋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李公子是很優秀,帝相家的公子也不差。怎么不見你夸贊南公子啊?”
小姑娘紅著一張臉嘟嚷:“那怎么一樣!南公子性子淡淡的,對人不溫不火,也看不出他究竟是喜歡啊還是不喜歡,與我們見的面的次數啊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哪像李公子,溫溫柔柔的,一表人才,讓人有念想。”
眾姑娘稱是。
小姑娘更加得意了,扯著蘇暮雪的袖口問:“難道暮雪姐姐不歡喜李公子么?”
這話問的直白,蘇暮雪的心猛地漏了一拍,又想到小丫頭片子才多大歲數,她口中的“歡喜”不過是單純地覺得李陽關似兄長一般友好罷了,自己在多想些什么?不過她向來不屑于說謊,又不好承認,不然讓有心人打聽了去終究是會傳些閑言碎語的。
于是只得撫了撫小姑娘的腦袋,道:“小鬼靈精兒的。”
小丫頭“哼哼”地笑。
蘇暮雪還要再說些什么,已有女官朝著這里行來。她素有些武功,便不再多語。
不想女官徑直行至蘇暮雪身側,行了一禮,道:“李妃娘娘請蘇姑娘去鶴清池一敘。”
小姑娘著急了,傻子都看得出來那女人對蘇暮雪有偏見!然而暮雪只是輕輕抬手攔住她的動作,應了女官道:“暮雪這就去。”
好歹是在南商王宮里,多少要湊合著給這女人一點面子,不然保不定這女人下次會把主意打到哪個北秦女眷身上。況且她好歹也是修行過的人,應該......不會被刁難到哪里去吧?
見蘇暮雪隨著女官去了,年幼的貴女狠狠地跺一跺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趁著眾姑娘不注意,向著方才李陽關離開的地方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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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暮雪到了鶴清池,女官便退下了。
那池中有一小亭子,亭里坐兩位婆子和盛裝相候的李妃。暮雪一見,便知其居心叵測。但既然已經來了,斷然沒有回頭折返的道理,也便看看她們要耍什么花招。
于是暮雪施施然至亭中,側身作了一禮:“蘇暮雪見過李妃娘娘。”
李妃掀了掀眼皮:“免禮。”
她甚至連正眼都沒能給暮雪一個。
一側的兩個婆子互相使了個眼色,向外挪了挪,將暮雪圍在中間。
暮雪揚了揚眉,不語,靜靜地立于原地。
李妃道:“坐。”她指了指自己斜側的石椅。
蘇暮雪一怔,看了看李妃臀下的鋪滿了綺羅錦帛的石椅,再看看她給自己騰出來的地方,明白了。
她頓了頓,也便乖乖的坐好。
李妃狀似不經意的道:“北秦郡主,蘇筱?”
這稱呼,無論是在北秦,還是南商,都是同輩間大不敬的。一般只有上尊者于下者稱用。僥是蘇暮雪這樣好的性子,也絕無法理解認同李妃這等愚蠢至極、傲慢無知的態度。
更何況,在北秦,她的地位也遠比一般嬪妃要高得多!倘若她入宮,少說也是王貴妃。就李妃這個品級的妃子,若是她計較起來,只怕李妃連給她行大禮的資格都不具備。
但蘇暮雪還是暗暗深吸一口氣,應道:“正是小女子。”這是在南商,無論對方家教如何,她不能失了該有的禮數。再者,李妃好歹也是宮中唯一的妃子,更不能等閑待之。
李妃沉默片刻,道:“本宮也便直說了,你未來多半也是要入這南商王宮的女人,我們是親如手足的姐妹。你喚本宮一聲姊姊,日后本宮自會在這宮中對你多有呵護。”
蘇暮雪心道別說我不想入宮為妃了,就是我想,也是被南商王明媒正娶兩國見證進來當王后的,哪用得著你來罩著!
嘴上卻說:“承蒙娘娘厚愛,暮雪惶恐不已。”
李妃臉色猛地一沉:“你這是給臉不要臉了?”
蘇暮雪一噎,顯然沒想到這女人真的會愚昧到無所顧忌的撕破臉皮。
這女人......到底是怎么安然長到這么大的?這樣臭的脾氣,就沒有人忍受不得,揍她一頓?
縱是在北秦,秦王和王后想讓暮雪來使南商,也是要給足了面子的。這面子,一來是給她的父親,更多的還是懼怕她身后偌大的璟樓。璟樓樓主楚歌,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紅袖七弦”,與各門派的首腦俱是交好,更是姜未期的親侄女兒、東魏王的發妻、東魏的王后!
楚歌自擁璟樓數千奇人能巧之士,這之后都會歸于蘇暮雪手里,北秦王亦慮此點,為了討好四國之首的南商,才舍得花了大血本,將蘇暮雪送往此處。
但李妃是什么人!自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別說論及什么時政奇聞了,大字不識一個!因為其父的迂腐,只識得三從四德一類的話,除了整日做些無趣的閨閣女子游戲,便是繡紡一類的事兒了。
蘇暮雪暗暗道:“也難怪南商王珣沒有幾個妃子,若是后院里一眾這些個無趣的玩物,又都是些個婦人短見的,只怕是遲早要被悶死。”
但她只是不語,李妃方才那一聲喝問,自以為震懾住了蘇暮雪,眼里都是得意之色。
蘇暮雪看著,只當是久日未掃的破屋里,那些個偷食成功而暗自竊喜的鼠子。
她也不點破,看得津津有味。
李妃又放緩了語氣:“蘇姑娘,本宮自嫁給陛下后,一直承蒙恩寵至今,陛下對本宮的寵愛自不必多說。本宮看你與本宮有緣,才動了提攜之心,你現在不領這個情,到往后本宮坐上了王后的位子,哪還有你今日的機遇享?”
蘇暮雪又在心里誹腹了:“李妃當年只是太子側妃,何來‘娶’之一說?且北秦和南商的意思都很明確,只要我一聲同意,立刻可以坐上那個位子。”
而她不語,暗笑道,可是她不愿意啊。
于是身子動了幾分,瞧上去有幾分愜意,好似不曾聽到李妃的話。
李妃終于繃不下去了,暴喝一聲:“蘇筱!”
坐在兩側的婆子猛的撲來!
蘇暮雪足下用力,翻身躍過石椅!
兩個婆子撲了個空!
蘇暮雪定睛看向身后的池子,猶豫了一瞬,只見那小舟離自己只有半步之遙,心下一松,腳便悄悄后退了半步。然而兩個婆子從褲管拔出用來懲戒犯錯宮女的粗竹戒尺,那戒尺顯然磨過,邊沿鋒利無比。
婆子向蘇暮雪沖去!
顯然早有預謀!
蘇暮雪側身,足尖一點,身子便輕盈的躲過這沖上來的肥胖婆子。隨即,另一尺子直向她面部緊接而至!
“喝!”蘇暮雪輕叱一聲,后退一步,腳腕卡在亭子的邊沿,余力帶動腳下的池水泛起了陣陣漣漪。
暮雪抬手,迎向那戒尺,飛快地一劈!
直擊中了婆子的手,那竹戒尺應聲掉進水中!
婆子吃痛,正護著手,蘇暮雪俯下身子,抬腿一勾,徑直地襲向其膝!
婆子欲躲,終不及暮雪之快,被狠狠地勾住,后仰,跌倒在地!
而另一個婆子欲從后襲之!
可怎奈何得了暮雪身輕如燕?
暮雪一閃身,那婆子便因為慣力向池中跌去!
“當心!”蘇暮雪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拉她一把,頃時,便覺一股戾風從身后刺來!
回眼間,便看見李妃拔出那鋒利無比的簪子,向她的心口撞來!
真是個瘋子!
蘇暮雪就是脾氣再好,也受不了這女人的胡攪蠻纏!她不再管束自己的動作,飛起一腳,狠狠地踹在李妃的腹部!李妃慘叫一聲,簪子飛出去好遠,人也猛地撞在亭中的柱子上!
蘇暮雪心知此處不宜久留,只怕再生出諸多事端。于是足見后踢,整個人向后暴飛出去,穩穩地落在舟頭!
蘇暮雪立刻蹲下,雙手抓著舟上系著的繩子,手腕發力,使勁兒一扯!繩子猛地崩斷,小舟憑著她的內力驅使著朝岸邊行去。
本想著逃過一劫,怎料不經意間看到李妃捂著腹部攙扶著柱子試圖站起來,頭發亂作一團,面容因劇痛而糾成幾道,卻在笑,笑容冷冽而得意,一雙眸子泛著精光,像是淬了毒的蛇的獠牙。她本能的感到不對,只是不知道為何。于是看那婆子攙扶起了李妃,遙遙向她看來——不對!
哪里不對......?
不等她反應過來,足下的小舟猛的上揚!
蘇暮雪一聲驚呼卡在了喉間!她幾乎來不及做出動作,便被狠狠地掀入水中!
急促之間,她隱約看見一個婆子爬上小舟,向亭子重又劃去。
是了,不對。亭子里少了一個婆子,不會是淹死了,而是早就計劃好了,在等著她呢。
暮雪雖然禮儀俱備,也很有幾分本事,卻從小怕水,別說裊水了,就是深一點的小水洼都會嚇到她。這完全是當年帶她的侍女所致,因其疏忽,使年少的暮雪墜入深井中,若不是異姓王與那九黎族長姜璇有些交情,也不會有現下光彩奪目的暮雪郡主了。
李妃乘舟而來,俯視著蘇暮雪,眼里盡是譏諷。她伸腿向著蘇暮雪尚且浮在水面上的腦袋狠狠的踩下。蘇暮雪嗆了一大口水。
這個瘋女人......她是真的喪心病狂地想要殺了自己!
她心里一橫,抽手,猛地抓住李妃的腳腕!
“賤東西!”李妃奪過婆子手上的戒尺,狠狠地猛抽在暮雪手上。
蘇暮雪吃痛,放手,沉入水中。她感受到池水冰冷至極,恐怖的刺骨。
她的神智漸漸模糊,有水灌進了她的口鼻,她只想到:“到底是小看了她——”
大約,今日便要喪命于此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