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商準備的舞是宴享的舞“弓矢舞”。
縹緲美人英姿颯爽,將四國都有辦過的弓矢舞跳得別有一番風趣。
一曲舞畢,便是各國使臣們將準備的節目呈上的時候了。
按照慣例說,應該由在座中最尊貴的人先來,然而姜未期年紀大了,若是獻藝于理不合;西唐又沒有來人。故第一場獻藝,理應當北秦來。
北秦備了兩支舞。一個是由北秦最健壯的男子演奏的狩獵舞,再一個是北秦郡主蘇暮雪和從小跟著她的樂工跳的對弈舞《花夜月》。
男子們先上場,拔出彎刀來,排列整齊,充分發揮著男性陽剛的野性美。這一曲舞用了大鼓、箏和簫,場面激烈壯闊,將游牧民族的粗狂豪邁展現得淋漓盡致。
此舞畢,就到了蘇暮雪。然而在這檔子緊要關頭,蘇暮雪的樂工不見了!
這要是治起罪來,只要南子潺想,他們北秦就是戲弄南商王的尊嚴!
蘇暮雪急得左右四顧。
這邊南子潺也發現不對:“蘇郡主是有什么難處嗎?”
北秦的人來來回回找遍了,也看不著樂工,只好上來報給蘇暮雪。蘇暮雪沒轍了,也只好硬著頭皮道:“樂工身體欠佳......”
南子潺端著一副老練的君王模樣,慢條斯理地道:“喔......那蘇郡主這邊是怎么個說法?”他不能顯得太仁慈,不然給使臣們留下個好欺負的印象,日后少不了禍端。
蘇暮雪遲疑道:“那便只能暮雪獨自來跳了。”
南子潺這邊心里也在嘀咕,讓一國郡主獨舞,是一件很失對方面子的事情。要是真同意了,會讓蘇暮雪日后很難堪;但要是不同意,南商不就等于被別人擺了一道嗎?
他這邊一沉默,各國使臣也等著看這個熱鬧。兩方都不想讓對方難堪,一時間氣氛有點凝重。
“換別的人不行嗎?”南子潺問。
“恐怕是不行的。”蘇暮雪道,“我的舞有功力在,樂工自小跟我,自然能跟得上我的步子。若是功力不夠的,怕是會一團糟。”
南子潺聽了,悶聲不知在想什么。
反倒是陸流斕插了一嘴:“既然如此,為何不斗膽請李家公子與蘇郡主合舞呢?”
其實這也是大忌,因為大家都知道前來的女眷大多是沖著后位去的。讓李家公子和蘇暮雪共舞,不就等于說李家公子覬覦南商王的女人嗎?
但是南子潺沒這個想法,他倒是眼前一亮。想了想,道:“那便有勞李卿了。”
李陽關也沒料到這茬子,他愣了一下,耳根子剎然紅了個透徹,又想說這不符合禮數,又想這是南商王的意思,而且拒絕了會讓蘇暮雪難堪。思前想后,也不過短短一兩個呼吸間。他只好一作揖:“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蘇郡主,請。”
蘇暮雪施施然回了一禮,足尖一點便躍上臺中。
李陽關倒是規規矩矩從臺階走上去,接過侍從遞上來的劍,掂量了一下,朝蘇暮雪行了一禮:“請。”
蘇暮雪接過北秦人遞來的雙劍,回了一禮,靜靜等著樂曲演奏。
樂曲剛一奏響,蘇暮雪如離弦之箭般朝李陽關疾行而來!
李陽關后退一步,側身躲過,回首追來!
蘇暮雪嬌俏一笑,足尖一點,縱身跳到李陽關肩頭,借力往上一躍!
她竟然停在了半空,足下綻開一朵紫色蓮花。
七步生蓮!
蘇暮雪拔出雙劍,在空中旋轉起舞,爾后在箏鏗鏘之際,朝李陽關纏來!
李陽關隨著樂曲,與蘇暮雪兵刃相接,“叮當”兩聲,二人暫時分開,又立刻纏在一起。
劍舞帶起蘇暮雪身上的綢幔,李陽關輕輕牽住,與她糾纏在疾舞的綢緞中。
女子嬌柔明艷,男子英俊健美,二人一來一往,一淺紫一玄色,伴著劍上的搖鈴,讓人看了從心里爽快,忍不住要大聲稱贊一句。
蘇暮雪躍至半空,圍著李陽關的步子翩然起舞,所到之處,萬蓮盛開。
曲子漸緩,二人舞姿亦隨之放緩,直到最后大鼓鳴三聲,二人分開,衣裳仍然整潔。
這是南商國和北秦國的聯合,同樣是七公子之首和六賢女之首的聯結。只是眾人還不知曉罷了。
李陽關維持著最后一點冷靜,禮儀俱足地恭送蘇暮雪回了座位,才快步走回自己的位子。
一坐下來,就感覺大腦“嗡嗡”直響,耳根子直發燙。
就在剛才跳舞時,蘇暮雪借著舞,輕輕在他耳旁說:
“李公子,暮雪心悅你。”
——暮雪心悅你。
他聽見自己喃喃的道:“你是北秦的郡主。”
而后他見到蘇暮雪展顏一笑,明媚若三月春花,聽見她道:“若非南商王允準,暮雪怎敢?”
他聽到她在問自己:“那你呢,李家公子?”
腦海里轟然作響,他只感覺心跳要飛出胸膛,四周萬物皆虛妄,眼里天地間只剩下那一抹淺紫色的衣裳。
他迷茫極了,下意識看向南子潺,卻接觸到了南子潺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恍然大悟,又笑自己愚鈍,別人都看出來的東西,自己卻一點也沒意識到。
只是心跳得厲害,像是個害了相思病的毛頭小子,初嘗情愛滋味,故而不知所措。
“我心悅她嗎?”他胡亂地想。
卻見到南子潺捧著臉偷瞄著他笑,目光在他和蘇暮雪之間滴溜溜地轉。
之后還有什么節目,他也全然沒了心思,都如走馬觀花般匆匆掃著看過去了。
眾人便要起身去祭天臺。南子潺的身后不知何時跟著那個鮮少在眾人面前露面的南廬淵,一身明藍鶴氅,腰間系了銀色宮絳,腰間配他的寶劍“寒蜩”。他高梳著馬尾,面容白凈清冷,給人以俊美沉穩而不風流的感覺。
眾人便向南子潺行禮,之后又給南廬淵行小禮。
南廬淵站在南子潺身后,朝眾人回了一禮,便護著南子潺往祭天臺走。
眾人便跟上,李陽關和蘇暮雪被擠在了一起,雙雙紅著臉向前走。陸流斕跟著陸墟走在后面,滿腦子都是那句:“你究竟是誰?”,加上一抬頭看見南廬淵一個眼神也沒往這邊看,不禁有些恍惚。
“在想什么呢,丫頭?”陸墟看出她有些不對頭,出聲提醒。
“仙家好像把什么......弄巧成拙了。”陸流斕道,也不肯多說什么,只是想著往前走,絲毫不敢讓別人知道,她和西唐司徒家有什么關系。
為了家族的大業,區區一個朋友......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只有這么想。
.........
...
南子潺壓低聲音道:“倏哥哥,成了。”
南廬淵感覺有點莫名其妙:“什么成了?”
“就是陽關大哥啊陽關大哥!”南子潺聲音在顫,抓著南廬淵袖子的手都在抖,“你沒過來真是可惜了!本王都沒想到,蘇郡主看著那么大家閨秀一個人,真就有這么大的勇氣跟陽關大哥坦白了!”
南廬淵很意外,扭頭朝后面看了李陽關一眼,才又盯著南子潺,壓低聲道:“真的?”
南子潺悄悄一噘嘴:“我騙你干嘛!你說什么時候能公諸眾人?”
南廬淵一面走,一面道:“快到祭天臺了,你怎么還是這樣子。有點陛下的樣子,子潺。”
他攙扶著南子潺上祭天臺,用低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他們未來的路,只怕更難。”
而后轉身下來,面無表情語氣平淡地道:“宣司命使陸墟、陸流斕舞驅魔舞。”
南子潺從侍從手上接過香,南廬淵站在他身后,后面是李陽關、張沈陵和梁少將軍。這就是下一代朝廷的根基。老一輩的帝相大人、梁老將軍和張、李二相站在祭天臺中處,再下面是長公主南子笙。
陸墟和陸流斕在更下面,為祭天大典跳驅魔舞。蘇暮雪和北秦的小丫頭以及姜未期站在祭天臺下方使臣的前列。
看上去一派祥和。
只是人們各自都懷揣著自己的心思,故而表面的祥和,看上去也總有些不倫不類。
“你說這大雪,怎么突然見天兒怎么冷。”張沈陵突然輕輕打了個噴嚏,感覺南商突然之間也不是那么風和日麗了。
待南子潺插上了香,陸流斕跳完了舞,眾人腦袋上肩膀上都是厚厚的雪,一下來,都各自披上了大襖。
“接下來要到冬狩了。”南子潺站在祭天臺上,裹著南廬淵給他的大襖,呼出一口白氣,搓著手道。
“我會安排好明日的。”南廬淵道,把南子潺裹得嚴嚴實實,護著他往臺下走,哪怕是和陸流斕擦肩,也沒有再多的精力去顧著和她說句話。
經過帝相面前時,老人突然冷冷地問了他一句:“李陽關那件事,是陛下的意思,還是你的主意?”
南廬淵看著他的父親,只是輕輕地道:“都有。”
然后他聽見帝相低聲呵斥:“你把自己當成什么了?”語氣冰冷,毫不客氣。
他恭恭敬敬地回話,渾身精神都繃緊了,一直到了南子潺的寢宮還險些沒緩過來。冬宴太重要了,他一分一秒都不敢懈怠。
南子潺看他這個樣子,心里擔憂,嘴上便道:“今夜留宿宮中吧,也為了本王的安危。”
南廬淵便答應了,機械地洗漱更衣,直到熄火躺下,腦子里還是混混沌沌,總覺得心悸得很,一夜里睡得清淺,連做了好些個噩夢。
直到好似過了丑時,才帶著一身冷汗,沉入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