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傳來鐵騎轟鳴而來之聲,仿若九天雷震,有讓人驚心動魄之霸氣。
南子笙并未為之驚動,反倒是頗有興味道:“京都兵馬皆歸我所用,這又是哪支?”
梁老將軍背脊筆直,面如堅鐵,好似古書上屹立不倒的戰神。
南子笙并未惱怒于這老人的不回復,反而很有興味地雙手環抱于胸前,笑容無比擴大,幾乎要咧到耳根去:“想來是梁家軍吧?”
梁老將軍并未答話,目光如鷹隼般死死盯緊了南子笙,不容許她有絲毫逼近,
南子笙伸手摩挲著下巴,悠哉游哉道:“老將軍護我大商疆土幾十余載,想必應當知道逼宮是怎樣的下場。”
“老將軍英明一世,應當也不愿在這垂暮之年犯了糊涂,帶著梁小將軍和全部梁家人身敗名裂,被人戳脊梁骨吧?”
梁老將軍緩緩道:“清白自在忠賢心中。”
南子笙仰頭大笑道:“好一個清白自在忠賢心中!那我倒要看看,何為國之忠賢!”她退后到巨大的窗前,忽而朗聲喊道:“放火箭!”
梁老將軍臉色一變,幾乎是瞠目欲裂道:“你這毒婦!”
“把帝相留下,我倒是可以考慮放你兒子一命。”南子笙撫摸著下巴,掛著癲狂的笑容,慢慢張開雙臂,窗外,巨大的火箭如展翅的鳳凰般朝著他們撲來!
“帶帝相大人先走!”梁老將軍來不及轉身,舉起劍來便向南子笙沖去,在這須臾之間對身后的梁少將軍怒喝出聲!
“爹!”梁少將軍心知肚明此次分別就是他父子二人陰陽兩隔,然而職責所在,分毫皆耽擱不得,他只得憋著眼淚,狠下心一咬牙,抱起神志不清的南廬淵便從旁側窗子跳下去。
“老將軍,好、好、好!你好的很!”怎料南子笙笑著退向門口,而密密麻麻的玄甲王師自門口魚貫而入,老將軍只能看見女子的身影在一片鴉色中隱去。
他老了,身手早已不比常人,加之火箭點燃了這片靈堂,濃煙燎得他目不能視,只能感受到有冰冷的劍從身上進進出出。
他感到死亡逼近。
最后只聽見這禍國的女子輕輕附在他耳邊,如蘭吐息:
“老將軍,你曉不曉得?從你那一次罰廬淵哥哥蹲了一整天后......子笙就一直想著,殺了你。”
而后他被人狠狠地推搡著跪倒在地上,一柄劍透過他的胸膛。
他眼前一篇模糊,最終只是抬起手來,在半空中虛無地揮了揮。
.........
...
“快搜!別讓梁家余孽帶著帝相跑了!”
晦暗的屋檐下,擁擠的小巷盡頭,梁少將軍架著虛弱的南廬淵,大氣不敢喘地縮在狹小的角落里,眼看著街道上士兵來來往往。
忽地背后有微弱的亮光湊近,已經繃緊了神經的梁少將軍吃了一驚,下意識就要伸手打去——
“是我。”來人退后半步,留有余地地容許梁少將軍看清他的面容。
梁少將軍定神一看,才恍然,尚帶著警覺道:“你是南廬淵府上的管家?你從哪來的消息,竟然找得到我?”
蘇葑將手中的燭火吹滅,于是三人的容貌又重新掩藏在黑暗中,梁少將軍不敢大意,恐眼前這人早已被南子笙策反,于是不著痕跡地講后背往反方向挪了挪。
“家主方離家不久,便有人給鄙人傳了消息,說南子笙要設計害了家主,”蘇葑將他的反應看在眼里,倒是頗為理解,只是將事情一一說與梁少將軍聽,“果然午后宮中便傳來消息,說梁家謀反,首領梁老將軍已被伏誅,梁少將軍暗害了帝相,帶著他逃竄在京中。”
話未盡,他已見眼前梁少將軍的眼眶“騰”地就紅了。
然而這男人還不肯放松警惕,哪怕悲傷萬分,痛苦已經寫在臉上,也仍然瞪著一雙明亮的眼,不肯讓蘇葑輕易靠近南廬淵。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南子笙的人?”蘇葑聽見這男人如是問。
“況且,誰能提前知曉南子笙的計謀,并把它提前告知與你?你又是從何得知,我會在此地躲藏?”
蘇葑牽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道:“少將軍,鄙人乃是前家主親自培養出來的......家主的死士。鄙人不敢拿家主的安危開玩笑。”
梁少將軍不肯相信他,反倒是握緊了手中的劍。
“我曉得你是不信的,但確有人在暗中相助。”蘇葑從懷中掏出一張面皮,“事到如今你我還能信得過誰呢?他們嘴上說著看護帝相府……也不過是在監視咱們這群蟲子罷了。”
“少將軍,不如就賭一把吧,這樣哪怕信錯了人,家主最后給那人害死,也總比淪落到當女人的禁臠好。”
蘇葑將那張面皮展開,赫然是一張南廬淵的臉。
他當著梁少將軍的面,細細地講面皮貼合在臉上,竟然相當服帖,好似原本就是他自己點面容似的。
梁少將軍這才發覺,蘇葑和南廬淵的身子骨,倒是相似得一般無二。
如今再換上這張面皮,就好似南廬淵正站在他的面前,一舉一動皆入神。
蘇葑看著梁少將軍微微一笑,笑容如二月春風般溫雅:“鄙人自能走時便模著家主的一舉一動來,自然是像的。少將軍,前是死路一天,敢與少將軍共赴。”
“為什么?”梁少將軍只能喃喃地吐出這樣一句。
蘇葑也是大好的年紀,加之這么多年都是南廬淵的死士,他難道不曾有一點怨言嗎?
他怎敢親自來求替南廬淵赴死?
蘇葑但笑不語。
心里卻想到,那一日他們聚在一起,南廬淵笑著招呼他一席用膳。
他惦記著陛下那一句“他當你是兄弟”。
故而明知前方絕無生路,也在所不惜。
梁少將軍嘆了口氣,在心里糾結了一小會,到底是接納了蘇葑的建議。他將南廬淵仔仔細細地掩藏在一片角落中,確保不會輕易被人發覺,才站起身來,朝蘇葑伸出了手。
蘇葑順著他的手攀到他的背上,閉眸,感受到梁少將軍極輕卻迅速的腳步。
他不曉得梁少將軍回憶起了許多年前,那個少年立于練兵場上,如太陽般驕傲的神色。
他不曉得為何一切會變成如今這般。
天色黑壓壓地一片,忽地下起了大雨,從遠處能看見王宮肆虐的大火,不曉得燒毀了幾座宮宇。
成群的士兵交錯在人群中,百姓不曉得發生了什么,一時皆惶恐不已,人人自危。
南廬淵醒來之時,身處一片漆黑之中,只聽聞窗子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
有人輕輕在他身側點燃了油燭,昏黃且微弱的黃顫顫歪歪地將周圍的一點照亮,使得南廬淵勉強可以透過這豆大的光芒窺見眼前人的面容。
只聽李錦珍不咸不淡地問一句:“醒了?”
南廬淵心頭一驚,心里不清楚發生了什么,按理說不論如何,他此刻都不該同王后扯上干系......更何況,南子潺對王后做過那么過分的舉動,想必李錦珍更不愿看見他才是。
他只想著快些坐起身來告退,怎奈何渾身疲軟無力,好似棉花般癱在床榻之上。
“昨夜有人把你扔在本宮的寢殿里,”李錦珍面無表情,好似沒覺得一位王后宮中突然闖進一位男子是件多荒唐的事兒,“看來你被南子笙喂了軟骨散。”
南廬淵急得額頭都滲出汗珠,卻還是使不上力氣,只能央求道:“娘娘,我出現在您宮中不合禮數,恐怕會給您帶來麻煩。”
李錦珍瞟了他一眼,勾勾唇,好似聽到什么可笑的話,頗為不在乎地反問了一句:“帝相大人只不過是南商王養的一條忠犬,一條狗竄進了嬪妃宮中,有何不妥?”
這話聽著頗為看不起他和南子潺,但想到南子潺把眼前這女子肚里的孩子都弄沒了,想來李錦珍如今多半恨南子潺恨得牙癢癢,如今南子潺死了,恐怕她心里正高興著呢。
“南子笙那個小蹄子想不到本宮這兒的,你還是安心的好,不過看你多少也是個麻煩,本宮會想法子給你弄走。”
李錦珍起身給自己斟了杯茶,突然道:“梁氏一家被滅滿門了。”
南廬淵心頭一震!
眼前這女子仿佛含著復雜的情緒般看著南廬淵,小啜一口茶水,慢悠悠地接著道:“你那位管家……蘇葑,是吧?他代替你被抓,昨個兒夜里的事兒,今早已經讓南子笙吊死在城墻上了。”
她垂眼看著這男子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輕輕將自己的眼淚憋回去。
她突然有些好奇,為何人人皆護著這個男人,梁老將軍,梁少將軍,蘇葑,乃至是......那個穿著白衣服的男人。
南廬淵忍著強烈的悲痛,好不容易才緩和了些許,滿腦子都是譴責自己沒有保護好南子潺,還害得梁老將軍一家子和蘇葑替他去死……一時百感交集,舊疾復發,猛地一個痙攣,從口鼻處嗆出好大一口血來。
李錦珍還要給他冷臉,冷不丁給他這幅樣子嚇著,回想起之前也是他在努力調解她同南子潺的關系,那日她被南子潺推搡小產,也是南廬淵先拍人安頓好了她……于是深吸一口氣,還是先將昏死過去的南廬淵收拾好了,藏在不常來人的地方。
宮外大雨下個不停,不遠處是被燒毀的宮殿的殘骸。
不久又來了一批搜查的士兵,征兆著南子笙已經把目光落在了宮里。
李錦珍吹滅了油燭,合上了門窗,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