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塞在枕頭下的三十文銅板她也不要了,銅板沒了還能再賺,要是回去,人就沒了。
咬咬牙,伸手在腿上使勁兒掐了一把,巨疼!
疼到了心窩里,就感覺不到腿上的麻,也走的動道了。
正門她是不敢走了,開了正門要是被聽到,一定會被拖回來的。
得虧晚上幫忙做飯那會兒,她去后面園子里掐青菜,晃了一眼,記得后墻那里的籬笆有個窟窿,挺大的,應該是個狗洞。
狗洞就狗洞,人都不是人了,有些人,還沒狗干凈。
云岫小小的一只,蜷著身子從狗洞鉆了出去,頭也不回的往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出了一身汗,早上的晨風一吹,舒服的毛孔一根一根的都張開了,腦袋卻有點暈乎乎的。
她這會只覺得饑腸轆轆,餓的前胸貼后背,腿腳都沒了力氣。
四下環顧,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一戶人家也沒有,到處都是種的莊稼,綠瑩瑩的跟棍子一樣杵在地里。
不遠處豎了根樁子,上面敲了個路牌。云岫沒念過書,認不得幾個字,不過牌子上的‘一’字她認識,剩下倆她就不知道了。
捂著肚子,晃晃悠悠的在小路上走著,還不忘四處張望,看看這田里有什么可以吃的東西。
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沒一會還真讓她給找到了,在一片細麻桿的莊稼地中間,有一塊四四方方的西瓜地。
才是四月中旬,春寒還沒過,云岫穿著小薄襖吹了一陣風后也不覺得熱了。
谷雨都還沒過,沒成想這個時節竟然會有西瓜吃。
有些不敢相信,她使勁兒揉了揉眼睛,西瓜地沒跑。
一個個大西瓜滾瓜溜圓的躺在那里,揮著瓜藤跟她招手,個頂個的說著自己有多甜。
“咕~”肚子應景的嗚咽了一聲。
也顧不得偷別人東西不好了,反正她也沒法回去拿那三十文銅板來買西瓜,偷就偷了,總不能吃個瓜就要她賣身抵債。
趴進西瓜地,仔細的將身子縮進瓜葉子下面,意圖擋住自己,抱著一個西瓜就用指甲劃開往嘴里塞。
“哪里來的偷瓜的小賊?”
云岫正塞得起勁兒,突然一聲男子的聲音在耳邊,頓時嚇得她魂都沒了。
手里抓了一塊紅嚷嚷的西瓜,放下也不是吃下去也不是。
可是她好想吃啊,眼睛一閉,到底是把手里的西瓜塞進了嘴,三兩口吞咽下去,手里還抱著半塊西瓜。
不知道現在道歉會不會被打死,可是打一頓西瓜會吐出來么?
緊張加上委屈,她低著頭,眼淚不自覺的就掉了下來。
“吃了我的瓜,你還好意思哭?”那人應是手里拿了根藤條,敲點著一旁的西瓜葉子,發出唰唰唰的聲音。
原本是嚶嚶的啜泣,看到了小藤條后更多了三分害怕。
云岫嗷嗚一聲,嚎哭起來。
“好啦好啦,別哭了,快擦了眼淚,小姑娘家哭的跟我家的二花一樣,也不嫌丟人。嘖嘖嘖,快提一口氣,鼻涕要掉西瓜上了。可惜了我這好瓜,被你這個不懂品味得猹吃了。”
男子拿手里的棍子戳了戳云岫的肩膀,力道不大,也不疼。
云岫哽咽著,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鼻涕和眼淚,抬起眼看了看面前這個瓜地的主人。
面前這個男人應該年紀不大,沒有胡子,臉上白白凈凈的。帶著一頂寬邊兒竹編斗笠帽子,短衣長褲,手里拿著一根農家常用的趕蛇探路的小竹竿。
至于其他的,看不清楚,她眼睛還腫的厲害。
“六叔,你在跟誰說話呢?”遠處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一身銀紅遍地金折枝桃花紗裙,上著藕絲琵琶衿上裳,在地頭揮著手問道。
男人也揮了揮手里的竹竿子:“昨晚地里來了個偷瓜的猹。”
“猹是什么?抓得住么?快帶過來讓我瞧瞧么?”小姑娘將手放在嘴上做喇叭狀問道。
“等著。”
云岫的眉頭皺成一個疙瘩,抬眼望了望,男人身后的太陽有些刺眼,晃得她眼睛疼。
但這人要把她當偷瓜的猹抓去圈養,這就過分了,西瓜而已,剩下半個她沒吃,還給他就是了。
“跟我走吧,偷瓜的猹。”男人拿小竹竿點了點她的腿。
“我不去。”云岫抱著半塊西瓜坐在那里不動彈,她怕出了這塊西瓜地,就被抓去關進籠子。
“吃瓜是要給錢的。”
“我沒錢。”
“沒錢就是偷,偷瓜就是賊,抓了賊,可是要扭送官府的。要是因偷東西被關了大牢,就再也見不到家里人了。”男人笑吟吟的給她解釋道。
“你送我去官府吧。我沒錢。”云岫梗著脖子道。
反正她已經沒有家里人了,她既不想被賣給那個五十多歲的黃老爺,也不想被姑姑算計去給表弟做媳婦,以后她云岫自己就是一家人。
呵,小丫頭脾氣還挺倔。
“就算去了官府,我的瓜錢你該給還是要給的。”脾氣倔也不能成了賴賬的理由,男人明確的告訴她。
“多少錢?”
“十兩。”
十兩銀子?!搶錢啊!她攢了一年才牙縫里省出了三十個銅板,一兩銀子是一千枚銅板,十兩就是一萬枚銅板!這么多錢,她要攢多久才夠。
云岫把手里的半塊西瓜放到地上,往前推了推:“這半塊西瓜我沒吃。”
“那也得五兩銀子呢,還錢。”男人蹲了下來,把手攤開,伸到了云岫面前。
五兩?她連一枚銅板都沒有,拿什么還他這五千枚銅板!
咬了咬嘴唇,半晌,云岫才弱弱的問道:“我沒錢,我有力氣,我去你家給你縫窮好不?”
太重的力氣活,她做不來,但是縫窮她會啊,一件衣服一文錢,只要她堅持堅持,錢送能還清的。
縫窮?男人撲哧一聲就樂了,他哪來的舊衣服給她縫。
歪頭從帽檐地下瞅了瞅,小姑娘可憐兮兮的,一看就是從家里跑出來的樣子,樣貌嘛,長得還不錯,雖然粗樸了些,但是耐看。
況且,這個丫頭,他認識。
上次去蘇莊村辦事,回來的路上碰到的那個伶牙俐齒的有趣丫頭,就是眼前這個小哭包。
雖說眼淚漣漣的,沒了那日的傲氣和明媚,但牙口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若是領回家,當個使喚小丫頭,那日子豈不熱鬧的很。
“會做飯么?”
做飯?云岫遲疑了一下。她做飯不好吃,所以家里二娘都是讓二姐做飯的。
但為了還債,一切皆可。
“會!”云岫大聲回答道,只要做出來能吃,就是會做飯!
“會做農活么?”
“會!”這個她是真的會,他們家在半山腰開的一畝三分地,年年都是她們姐妹三個去收的,四妮都能跟在姐姐們后面撿麥穗子。
“那就成,抱著那半塊西瓜,跟我走。”
“這半塊我不買!”云岫急了,五兩銀子半塊,她得做多少頓飯才還得清,這瓜她吃不起!
“給二花吃的,又不是給你。”男子頭也不回,朝大路走去。
云岫慌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抱著半塊西瓜匆匆跟上。
地頭等著的小姑娘,早已不耐煩了,摘了一束狗尾巴草在那里把玩。
見她六叔身后跟著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從瓜地里走出來。
眼睛瞪得溜圓,笑的跟個狡猾的小狐貍似的,戲謔道:“六叔,你是碰到猹妖了吧,這一會的功夫就化了人形?”
“少胡說八道,亂說話以后就不讓你來了。”彈了小姑娘一個腦瓜崩,雖是責怪,語氣中卻不無寵溺。
小姑娘也不怕他,抬起下巴,一副別欺她小的嬌嗔,“話本里都是這么寫的,這可是望京城今年最流行的劇情了。”
“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少跟扶家那二小子玩,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男人和那小姑娘的腿都長得長長的,云岫跟在他們身后,抱著西瓜追的一路小跑。
他們的話有些她聽不懂,什么話本啊,劇情的。應該是書里的東西,除了書里的東西她不懂,過日子的事她都知道。
望京城她知道,那是大陳的首都所在,聽說,皇帝就住在望京城里,她沒去過,也不清楚。
她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她們縣里,可繁華了,賣什么的都有,縣里的老爺們穿的都是綾羅綢緞,陽光下一個個看上去閃亮亮的。
那望京,應該就是離她們這兒比較遠的一個縣城。
“想什么呢?偷瓜賊,到家了。”云岫正在晃神,男人的聲音將她從望京城那個遙遠的縣,拉了回來。
“我有名字!”總是偷瓜賊偷瓜賊的叫,云岫有些生氣,她又不是故意的,況且她也說了要做工還錢了。
“哦?”
“我叫云岫。”云岫抱著西瓜的姿勢有些傻傻的,但是說出自己名字的氣勢卻是有的。
“秀色可餐的秀么?”小姑娘打趣問道。
云岫搖了搖頭,朗聲說道:“高山那個岫!”
其實高山的岫是哪個岫,她也不知道。她連高山兩個字都不認識,但是爹說李秀才他爹給她的岫是出高山出云端的意思。
“名字還是不錯的嘛。我還以為你會叫二妮兒什么的。”男子已經摘了帽子,端了杯水坐在樹下的石凳上了,幽幽的打趣道。
二妮是她姐姐,不過云岫沒有說。這個男人嘴巴不饒人,說出來他一定沒什么好話。
男子伸手點了點一旁的小屋,示意云岫過去:“把你手里的瓜丟進去。”
云岫伸脖子一瞧,里面養了一對黑花的大肥豬,那體格得有兩百多斤沉。
要是給村里的鄭屠戶看到了,不知道得高興成什么樣子,畢竟殺一個兩百多斤的豬,對一個屠戶來說,是件能炫耀好久的事了。
看了看手里的西瓜,云岫在心里直叫可惜。怪不得這豬長這么胖,人舍不得吃的西瓜它都能吃到,那一身的大肥膘,可是銀子堆出來的。
“好好看看他倆,認清楚了,公的那只叫做大花,母的叫做二花。以后你就專門給他倆做飯,沒事的時候跟我去地里做些農活。”
見云岫抱著西瓜在豬圈前發呆,男子開口揶揄:“怎么著,你還想跟二花他倆搶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