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云岫心有疑惑,顧六好心拉起她,按著肩膀原地轉了個圈。
“看見沒,你能看的到的地方,都是爺的田地,我給起的名‘一塊地’。”
云岫眼驚愕的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么漫山遍野的地,都是他的!
這么多土地,就算是以后不想種了,找些佃戶租出去,光一年的租錢就得有幾十兩,更別提那些雜七雜八的收入了。
“六爺,您是個大地主!”云岫由衷感慨道。
可惜這顧六跟她爹一樣,太不知道營生了,他們鎮上的首飾店伍掌柜,有三十畝地都一身綾羅綢緞了。
顧六這么多地,凈種些枯樹枝一樣的東西,除了秋天當柴賣倆銅板,還能干啥?
“別羨慕,不賺錢。”顧六在一旁幽幽的說道。
云岫在心里翻了個大白眼兒給他,不種谷不種稻的,種漫山遍野的細桿子,他能賺錢才怪。
又看了一眼那個‘一塊地’的牌子,牌子下面遠遠地,有個人影,開始跟一只螞蟻似的,慢慢的朝他們走來,越走越近。
瞇了瞇眼睛,看的不太真著,以為是來找顧六的主顧,便開口提醒道。
“六爺,有人來了?!?
顧六起身仰臉瞧了瞧,“不認識,找你的么?”
云岫又瞇了瞇眼睛,還是看不清來人的臉。
她眼睛才消腫,雖然不疼了,但是這兩天看東西總帶重影,要是再哭一次,她怕是真的要變成瞎子了。
看云岫眼睛迷離,顧六戳了她的腦門:“看不清就別看了,本來就不好看,再不好好愛護眼睛,到時候成個瞎子,我看你是連喂豬這活兒都干不了了?!?
云岫‘哦’了一聲,蹲地上繼續種她的地。
沒一會,遠處那人走至地頭,看清了面前蹲著的姑娘以后,一路小跑的就過來了。
一把將蹲著的云岫身子轉了過來,力氣太大,云岫沒穩住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顧六伸手攔住了那人,厲聲呵斥道:“你是何人!干什么!”
云岫屁股摔得生疼,好半天才按著地才爬起來。
抬頭一看:“大姐!”
眼前的這個人是云岫的大姐——云大妮。
滿頭滿臉的汗,看上去灰撲撲的,衣服上也都是土,褲腿有幾個地方都破了,布綹子掛在那里,在風中搖曳,手里的包袱小小的,應該是帶的干糧。
終于找到了三妹,云大妮提了好幾天的心這才落了下來,有氣無力的說了句“你沒事就好”,話音剛落,人就昏死過去了。
再睜眼,云大妮發現自己在床上躺著,身上的衣服也都換了干凈的。
她記得她昏倒前是找到云岫了,此刻卻又不見了身影。
“云岫!云岫!”才喊兩聲,云岫兩手濕漉漉的匆匆跑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怎么了怎么了大姐?!?
云大妮一把將她抱在懷里,鼻子一酸就嗚嗚的哭了出來。
“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到你,云岫?!?
云岫離家那天晚上,黃老爺第二天過壽,就給家里的長工短工們都放了假。
前幾天就聽到一起做工的婆子們說起,李秀才家慘遭滅門的事,李和安這個名字她熟悉,是她三妹定了親的未婚夫,當時定親的時候,李家納征非要他們家陪嫁一套親家母的衣服。
婚事是一對新人的,關親家母什么事,后來她爹怕嚷嚷出去別人聽了笑話,偷偷扯了布,讓她給私下做了出來。
雖說李家尖酸,但到底是定了親的親家,平日里三妹對這段婚事也頗為滿意,怕家里出事,只有一天的休假,她也連夜趕了回家。
一到家就發現二娘臉色深沉,爹爹蹲在墻角默不作聲,四妮拿著她給的糖,悄悄回屋塞進了她的小盒子里。
還是二妮把她拉到廚房,咬著耳朵說了云岫拒婚逃跑的事。
云岫一個人在外面,能去哪兒,聽說李秀才家出事后,李家的院子里現在還有官府的人在現場取證呢。
她能去的只能是姑姑家,村里人也說,下午在村口那里,見過云岫跟她姑姑和表哥在說話。
原本云大妮想著,云岫在姑姑家住一夜也好,明兒回來跟二娘認個錯服個軟,這是也就過去了。
二娘雖說脾氣大了些,心卻軟,不愿意嫁人,好好同她說,還是能講通的。
沒成想第二天剛擦亮,姑姑就跑來送了一筐子青菜。
話音里,明里暗里的在問云岫的事,還一個勁兒的探頭往屋里瞧。
云大妮在黃老爺家做了這么久的丫鬟了,這股聰明勁兒她還是有的。
云岫去過姑姑家不假,但是后來肯定又跑了,否則姑姑不會大早上跑家里來瞧人。
姑姑一走,云大妮就從饃筐撿了幾塊紅薯包了個包袱,出門找云岫。她的妹妹她是知道的,從家里跑出去到姑姑家,又從姑姑家跑掉,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沒處尋道理的大事了。
她把臨近幾個村子都跑遍了,也沒尋到云岫的蹤影。
后來聽下山買東西的獵戶說,在劉山腳下有塊大片私人的田地,這幾天見過那個種地的男子領過一個姑娘在街上晃悠。她才尋到這里來的。
云大妞不知道那個獵戶說的小姑娘是青青,還只當是云岫被人拐賣了。
誤打誤撞,人竟真給她找到了。
“云岫,你認路么?!笨蘖艘槐В拼竽莶亮瞬聊樕系难蹨I,既然找到了云岫,就得想法子帶她逃回家去。
云岫點了點頭,“認識啊。我記性好,條條道道的,走過一遍都記得住?!?
“那咱們什么時候能逃出去啊。”生怕外面的人聽到了,云大妮壓低了聲音說道。
逃出去?云岫愣了,然后撲哧一聲就笑了:“大姐你該不會是以為我被拐子拐了吧?!?
云大妮還有些搞不清楚情況,就聽到有人拿東西叩門的聲音。
“是六爺么?進來吧?!痹漆堕_口道。
又小聲嘀咕:“之前怎么沒見你敲門這么規矩,哪次不恨不得錘爛我屋門板一樣……”
顧六拎了個算盤,春風帶笑的走了進來,瞪了一眼在一旁碎碎念的丫頭,自桌子邊上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云大妮呆呆的跟著云岫喊了聲六爺。不由得在心底里感慨了句,好俊俏的男子。不由得又蹙眉疑惑,這個男的有家有業的又不像是討不起老婆的樣子,拐了云岫干嘛?
“你是云岫的大姐對吧?!鳖櫫鶈柕?。
云大妮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就好,既然云岫家里來人了,不如你們把你倆欠的錢結一下,把你們家云岫領回去?”伸手在算盤上摸了摸,噼里啪啦的就撥了起來。
顧六算盤打的快,手指頭放在那里跟八腳的蜘蛛似的,眼睛都不帶看的就把賬給算了出來。
“云岫欠我的瓜錢,吃我的飯錢,還有昨兒晚上打碎了的一只碗,以及她身上跟你身上的這兩件干凈衣服??偣彩嵌鶅梢诲X?!?
又把算盤遞到云大妮面前,好讓她瞧個仔細。
云大妮跟云岫一樣是個睜眼瞎,除了稱桿子上的星點看得懂外,其他一概不知。
算盤這東西,她只見過黃老爺晚上抱著賬本子在書房打過,不過黃老爺翹著蘭花指,抱著小茶壺,看一眼賬本再慢條斯理的撥一下,生怕算錯了,還會再三對照一番。
撥這么快的,她倒是頭一次看見。
更何況這個二十六兩一錢,這個數這么大,云大妮懷疑都有些是面前這個六爺隨口編出來的。
“你怕是想瞎了心,隨口編了數出來騙我們吧。”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質疑,云岫就把她心里話說了出來。
云岫接過算盤,只看到算盤珠子有上有下的,那個上面也沒寫二十六兩一錢這幾個字。
“哼!爺的算盤可是跟荀銀齋首飾鋪的總賬房學的,幾十萬的賬簿子爺都沒算錯過。能算錯你這一二十兩的數?”
關于撥算盤這個技術強項,顧六豈能被污蔑,要不然以后回了望京城,沒臉見恩師。
荀銀齋云岫知道,鎮上西城角的大柳樹旁有一家,聽人說,是第一百多號分店的鋪面。
別看人家分店都排到一百多號了,卻是鎮子上最豪華貴氣的鋪子,三進的院子比有些富戶家都要大,遇到大主顧上門都是請進內院雅間去觀瞧的,需要定制的也有專門的銀匠一對一的服務。
門面牌坊每天都打掃的一塵不染,楠木招牌上精心雕刻著八仙圖,一個賣首飾的店裝的那么金貴,云岫都不敢進去。
聽說,里面一條紅頭繩上面都是繡著金線的。
她的紅頭繩是跟街上的雜貨郎一文錢扯的兩米,一文錢她都覺得貴了,秀金線的頭繩,她想都不敢想。
見顧六說的有名有姓的,不像說謊。但是二十多兩,把她跟云岫兩個打包賣了都未必夠。
云大妮坐在那里扣著手指頭,惴惴不安,一時不知道怎么開口。
云岫倒是想的干脆:“二十六兩就二十六兩,我給你做工就好了。你按月給我付工錢。只要我干活干得多,總有還清的時候?!?
反正她不想回家,她害怕二娘還要讓她嫁給那個能當她爺爺的黃老爺。
她更害怕再碰到姑姑,畢竟那件事只要說出去,不管誰對誰錯,她這一輩子就在村里抬不起頭了。
“你干活干得多?你吃的還多呢?!?
想起今早就提了兩桶豬草,小丫頭就吃了三個巴掌那么大的肉包子,顧六盤算著,以后這丫頭的伙食費,得加錢。
顧六的嘴,損人的鬼,這幾天云岫早就對他張口懟人的功力領教頗深。
假裝沒有聽顧六說了什么,笑盈盈的問道:“六爺您準備一個月給小的我開多少工錢呀?”
顧六瞧她一眼,露出一臉寬厚的笑容,伸出了三根手指頭。
“三兩銀子啊!六爺你就是菩薩轉世??!”
“你怕是吃飽了撐破了頭,讓豬油糊住了心,腦子都不帶轉的就開始異想天開了么?”顧六及時開口制止了云岫的白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