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到家的時候,一群人都在她家院子里圍著。
二娘在堂屋門口哭的無助,這事村里面也救不了她們,要解決問題,要想大姐不被帶走,只能他們家還錢這一個途徑。
黃老爺聽到要還錢,起先還有些不樂意,他這么多日子天天在家盤算著,就等著云大妮的腿傷好了,就過來領她回去。
為了娶這個小老婆,黃老爺可是連女人用的銀首飾都給打好了,就等圓了房就拿出來掛上,亮閃閃的不光自己看著賞心悅目,還能搏一個大方的好名聲,日后娶正經媳婦的時候,也能找個更好看的。
要是退了錢,他的銀首飾豈不白打了?
黃老爺看了看劉老三身后的一群村漢,他們今天想把云大妮從這里帶走,就得從村子里過,村子里可都是他劉老三的人,要出去,怕是也難。
俗話說得好,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黃老爺覺得今天自己就是委委屈的一條龍。
思索再三勉強開口,卻不想吃虧,抬手晃了晃道:“我手里可是有云大妮的賣身契……?!?
“嗯?!”村長手里的鋤頭,緊緊地握了握。
“還錢也不是不行的啊……”黃老爺話鋒一轉,變了笑臉說道:“就算看在你劉老三的面子上,還錢這事我也得考慮考慮啊。”
眾人這才放下了手中的農具。
能商量的事,都能解決,解決不了,再動武也不遲,在他們村的地界上,話語權在他們手里。
云岫年紀小,二娘身子沉,跟黃老爺討價還價的事,就交給了村長。
村長他爹之前是游方的郎中,活著的時候教過村長認識草藥的名字,所以村長是村子里為數不多的認識一星半點字的人。黃老爺手里的那張賣身契,可糊弄不了村長。
黃老爺張口就要四十兩銀子,村長自是不依。
“四十兩銀子?!你當我們莊稼人是傻子么?”
這年頭買一頭健碩的耕牛不過二十五兩銀子,聽說隔壁村趙老三那個從山溝溝娶回來的媳婦,才花了五兩銀子。四十兩銀子這是買了一尊金菩薩么?
“劉老三你別嚷嚷嘛?!秉S老爺拍了拍村長的肩膀,一副哥倆好交情深的樣子說道:“這四十兩銀子我都是看在你劉老三的面子上,才開出的友情價?!?
“這賣身契上寫得清清楚楚的,你花二十兩銀子買的大妮,怎么我們贖回來就得翻一翻?”
“二十兩是我買的錢,我賣出去不得漲價么?”
說著黃老爺扒開頭頂的頭發,露出傷口給村長一眾人看:“瞧瞧,瞧瞧,這可都是云大妮給我打的,我看大夫吃藥花的都有一百兩了!”
“一百兩?你是想渡上一層金子找個破廟騙錢去?”村民里有人取笑道。
黃老爺也不惱,四十兩銀子他今天是要定了,不給錢,他就拿著賣身契去找縣太爺打官司去!
看他這樣子,是非四十兩不成了,但木匠家就算是三四年不吃不喝,也賺不了四十兩銀子,怎么可能拿的出來。
村長為難的撓了撓頭,走到二娘跟前,道:“木匠家的,四十兩,他是一分都不肯少了。二十兩是賣身契上寫的數,另外那二十兩,說是他頭破了的藥錢?!?
云岫拿出放在大妮這里的二十兩銀子,愁的要嘬牙花子,早知道她當時就跟顧六借四十兩銀子了,這會子在這里后悔也晚了。
“劉三伯,要不你幫忙問問那黃老爺,先給他還二十兩成不,剩下的二十兩醫藥費,我賺了錢就還他。”
“不成!沒有四十兩,就把云大妮交出來!”黃老爺遠昭昭的聽到了云岫的話,想都沒想就扯著嗓子一口回絕。
云岫犯了難,還有二十兩,她從哪里湊出來,要不拿顧六給的補品來抵債?但是那些草根樹皮的吃食能值幾兩銀子,人家鎮上大夫給抓好的一包藥,最多也不過三四十個銅板的。
“二妮,扶我進屋……”
好大一會兒,二娘才又扶著二妮從屋里走了出來,手里還拿著一張紙和一個碎銀子包。
二娘將銀子包放在村長手里:“這是我們家平日里攢下的六兩銀子,家里孩子多,也存不下什么錢。能拿出來的也只有這么多了?!?
又拿出那張紙,遞給村長:“這是李秀才家出事以后,縣太爺給我們的地契。鎮上的房子,還是獨門獨院的,怎么也值個十五六兩了?!?
村長拿著地契和銀子,嘆了口氣。云木匠家的這個續弦媳婦,雖說對云木匠是兇巴巴的,但真的是把這幾個孩子當做親生的了。
黃老爺拿了銀子和地契,這才眉開眼笑的走了,鎮上的獨院可是值二十幾兩呢,這幾個種地的傻乎乎的不知道,倒讓他白賺了好幾兩銀子。
二娘拿了那張賣身契,讓二妮拿了燭臺來,親眼看著它燒的一干二凈,心里那塊沉甸甸的石頭才放下。
村長他們交代了幾句,也都各自散去。
云岫看著一院子被打砸的都是碎渣渣的瓶瓶罐罐,發了愁。那群喪良心的連咸菜缸都給敲碎了,以后喝大米粥都只能喝甜的。
吃完中午飯,二妮跑到菜地里摘了好多長豆角。
“二姐,吃的完么?你摘這么多?”
“東西都給砸了,酸菜還是得先腌上的,要不爹爹明天出去做工,路上沒得吃?!倍菹粗菇菬o奈的說道。
豆角有了,卻沒有腌豆角的大缸,云岫正四處找尋著哪里還有合適的容器,四妮跑過來往她手里遞了一個東西。
云岫拿起一看,是個藤制的手鐲,卡扣那里有一塊薄薄的銀片子鏈接著。
這藤鐲子是二娘帶來的陪嫁,每次去河邊洗澡,二娘都會小心翼翼的把它褪下用布包好了,想必是對她極為重要的東西。
云岫把鐲子拿回屋,放到了二娘的床頭“二娘,這個你留著吧,缸的事,我再想辦法?!?
“你想什么辦法?不光是個菜缸,還得買米買面,我可跟你說,家里現在是一文錢都拿不出來了。你不去兌點錢,準備端個碗去鎮上乞討去?你們姐妹幾個細皮嫩肉的,錢沒討到就先把自己給拐丟了?!?
二娘的話雖然不好聽,但卻是事實。爹爹出去做工是交活以后才給錢的,拖個十天半個月的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家里吃飯的嘴是連一天都拖不了的。
想了想,云岫還是拿著那個藤鐲子出了門。
沒等她走到大門口,看到馮寡婦領了幾個伙計往她們家走,一起來的還有一個推車,車上放了幾口大大小小的缸和一些米面。
“馮娘子……”云岫忙敞開大門,幫忙將車推進了院子。
“你怎么就……”二娘看著馮寡婦送來的東西,不知道說什么好,這會子說什么也沒這一車東西好。
“原本早上看到那群潑皮在你家門口的時候,我是想著來幫忙的,又一想我一婦道人家,就算我站出來,那群潑皮也未必怕我,沒辦法我就去給劉三哥送了信?!?
“原來是你幫忙送的信,真的是救了我們娘幾個的命??!”
“說那的話了,舉手之勞而已。大早上起來,我還沒走上你家門口這個坡呢,就聽到一群人在你們院子里乒鈴乓啷的砸東西的動靜。躲草垛子里一瞧,里面有個狗腿子我在鎮上見過,是在黃家當鋪幫忙的。就知道一定是因為大妮那事?!?
“真的是謝謝你了,阿婉……”
“你呀,就好好的安心養胎,以后肚子里的小家伙出來了,叫我一聲干娘。等我百年后,能到我墳頭給我添柱香,我就心滿意足了?!瘪T寡婦摸著二娘的肚子,玩笑道。
馮寡婦嫁了兩任相公,都沒能留下一兒半女的,村里人有看上馮寡婦條件好的,想把孩子送給她養。馮寡婦卻不要,孩子雙親都在知根知底的,她怕養大了白白被人家親娘領走,費些錢財不說,幾十年的心血到時候感情割舍是個頭大的麻煩事。
但是無兒無女就這么過著,活著的時候還好,百年之后,就算是攢下萬貫家財卻連個能夠供奉香火的都沒。
“馮娘子,我叫你干娘!”四妮笑的甜甜的,一臉靦腆的,將手里的糖塞進了馮寡婦的手里。
壞人把家里的東西都砸了,買飯吃的錢也都拿走了,二姐跟她說以后要少吃點,要不全家都得餓肚子。
馮娘子給送來了米和面,有了吃的,大家就不用餓肚子了,馮娘子想要人喊她干娘,姐姐們不好意思,她年紀小,她喊。
“我的好四妮,就數你最乖了。”馮娘子將四妮拉到懷里,抱坐在腿上,捏著她的小臉親了親。一車瓶瓶罐罐加上些吃食,就換來一個干女兒,馮娘子覺得,真值了!
二娘看馮娘子喜歡四妮,原本是想讓四妮跟了馮娘子的,又一想,自己終究是個后娘,四妮跟著姐姐們親近慣了,若是送到馮娘子膝下,云木匠就算不說,幾個孩子也會心生埋怨,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云岫見家里大姐的事解決了,便火急火燎的往顧六那里趕。明天一大早還要陪顧六到地里給打了頭的葡萄綁上麻繩,葡萄要掛果就得綁葡萄架。固定好了藤子,秋天才能結出又大又甜的果子。
綁葡萄的麻繩要提前一夜用溫水泡開了,才是最勁道的。泡的時間久了,又糟了不結實,泡的時間不夠,用的時候散不開捻不成線。泡的時候要用手一條一條的搓開了,把包在外面的皮搓掉,露出里面的絲來才得法子。
云岫一頭大汗跑回家的時候,顧六正撅著屁股蹲在那里要搓麻繩,看主人在玩水,小七在一旁喵喵喵的直叫喚,小爪子扒在他褲腿上,使了吃奶的勁兒想把他從水里拉出來。
“爺,你快放下,我來就行了?!痹漆逗苟紱]來得及擦,匆匆進屋找了條水群穿上,過來接了顧六手里的活。
顧六不摸水了,小七也就不叫了,靜悄悄的在顧六腿上做了個窩,趴在那里假寐,聽他倆說話,時不時的抬一只眼皮,滿是不屑的看一眼在那里干活的女子,一副全家還是我最受寵的傲嬌。
“你大姐的事處理完了?”顧六一下一下的給小七捋著背上毛,他養大的貓就是好看,爪爪也好看,肉墊子黑乎乎的,看著就威武霸氣。
“嗯。”云岫點了點頭。
“那黃家拿了四十兩,才把賣身契還給我們,然后賊眉鼠眼,笑著走了?!?
“喲,你二娘還給拿出了二十兩銀子的體己錢呢?”
二十兩,可不是個小數目,云木匠手藝好,生意紅火呀。
“才不是呢!”云岫將麻繩撈出來,又換了溫水。
“我二娘只有六兩銀子的體己錢,又給了一張鎮上的獨院地契,那黃家的人才走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