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姐是年紀小了些,雖說大夫都是看老不小的,但是有些醫館坐診的年輕大夫也看上去不大啊。
那些醫術高超的老大夫都是一臉花白胡子的才讓人覺得靠譜可信的,女醫這行做的人少,要求應該沒有那么多吧。
“你大姐可知道中藥有多少種?”顧六問道。
“不知。”云岫垂眉回道。
“你大姐可知藥方有多少條?”顧六又問道。
“不知?!痹漆兜念^又往下低了低。
“你大姐可能識字?能否寫自己的名字?”顧六再次問道。
“不能。”云岫搖搖頭。
“那你就不要異想天開了?!鳖櫫鶡o情的阻止了云岫的胡思亂想。
又繼續道:“當大夫的第一必要條件,就是得認字,你看你們村子里村長,略懂些醫術都是識字的。否則到時候醫書、藥方你什么都看不懂。有時候念起來聽上去一樣的兩種藥,寫法不同,就是兩種完全用法不同的藥。”
“況且藥理高深,學醫沒有個十年八年的歷練,功夫不到家,到時候治死了人,幾條命夠你們賠?”顧六正色講道。
小丫頭想法簡單不說,這個想法還危險的很。
當大夫不必別的,一個出錯就是拿別人的性命在開玩笑,怎么能容半路出家的來胡鬧。
“哦?!痹漆兑惨荒槆烂C的點了點頭。
她就知道,讀書還是很重要的。
顧六怕她多心,以為是自己嫌棄她不識字,又好心解釋道:“你看你們村的劉村長,識字也認得很多草藥,但是功夫不到家,也是不能做大夫的?!?
“嗯嗯,知道了?!蹦脛e人性命當兒戲這事,她也做不出來的,大夫這條路絕對走不通了。
不能做大夫,她想不出還有什么活計能適合她大姐的了,一臉渴望巴巴的看著顧六,等著他給拿個主意。
“你家大姐可會針線活?”顧六思索片刻,問道。
“會的會的!”這個她大姐最是熟練了,以前的時候,她們家給人家縫窮,做出來的針線活是主顧們最喜愛的。
來派活的劉媽媽總是夸她大姐針腳好,縫的衣服結實耐穿,有時候還有回頭客,寧可加一兩個銅板都要指定大姐給他做活呢。
看小丫頭眼睛亮亮的,顧六正要開口,又突然想起來去她家的時候在屋子的角落里看到用布蓋起來的衣物堆,那應該是接到家里做的針線活。
“縫窮那種可不行?!鳖櫫嵝训?。
一個銅板兩件的縫窮,那得日夜操勞不眠不休的做到什么時候才能養家糊口,平日閑來無事做些補貼家用還成,當成正經活是想都不要想的。
“那是哪種?”她們姊妹三個,只給人家做過縫窮的活,村上女人做的針線活不都是縫縫補補的么?
“繡活!”顧六語氣堅定的說道。
“繡活?”云岫搖了搖頭,這個她們姐妹幾個都不會“我娘活著的時候見她做過繡活,后來我娘沒了,家里就沒人會了?!?
云岫她娘之前在娘家的時候跟著鄰居的繡娘學過刺繡的手藝,但是她娘嫌做繡活太苦了,而且十二分的費眼睛,她.娘才三十多歲就已經看東西有雙影了,不愿孩子們跟著遭罪,就不曾教給她們。
所以即便是當初她們姐妹幾個好奇,想學,云岫她娘怎么也不同意讓家里的姑娘跟著學這門手藝。
后來她娘的徹底眼睛使不上了,做出來的針線活賣不上錢,云岫就再也沒見過她.娘那起過那些五彩斑斕的線,刺繡那些東西,只在她美好的童年里曾經見過罷了。
“縫窮天天仨瓜倆棗的,是賣不上錢的。但是繡活就不一樣了,一副繡品按照主顧們的要求,只要完成了就是幾兩銀子幾兩銀子的進賬。”顧六說道。
“幾兩銀子?”怎么可能!云岫記得她娘當年給人家繡東西,一個滿繡的也不過幾錢而已?!盃敚泸_我年紀小吧?!?
知道她年少無知,顧六也不計較,繼續給她科普到:“你說的是那種做工粗糙的繡片。爺說的是擺在店里賣的繡品?!?
這個云岫沒見過,幾兩銀子,她爹活著的時候給人家做三四個月的木匠活,也拿不回家幾兩銀子,得什么樣金貴的繡活才能幾兩銀子一副,她有些不信。
顧六看了看她,道:“不相信爺?”
云岫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連忙打床.上起身,搬了個椅子坐到顧六旁邊,拉著顧六的胳膊撒嬌的說道:“爺,我是不敢相信。我還小,沒見過世面,幾兩銀子的繡活,我是想都不敢想?!?
“無知?!?
“嗯,我無知,不過爺,能介紹我去學么?”只要坐在那里繡幾幅東西,她就能把欠顧六的巨債還干凈。這種美差,她想去。
顧六看她滿臉帶笑的樣子,這丫頭該不是自己動了去學的心思了吧,試探的問道:“你想去學?”
“嗯嗯嗯!”云岫點頭如小雞叨米。
“想什么呢。”顧六伸手敲了敲她的腦袋,這丫頭天天活蹦亂跳的跟個猴兒似的,坐都坐不住,人家老先生肯定不會收她的。
“我知道望京城有一家秀衣坊,他們家有個老師傅手藝高超,你大姐要是能跟她學上幾年,那后半輩子別說吃飯了,置辦田產都不成問題了。”顧六道。
聽到是望京城的老師傅,云岫又低頭不說話了。
她們鎮上的繡工師傅,要想跟她學上幾天的繡活,都得真金白銀的帶著銀子上門才能學藝,刺繡是個學會了就有飯吃的手藝,除了母女相傳外,想拜師學手藝,沒有銀子是不可能的事。
望京城的師傅,那得多貴啊。更何況她又不認識人家,估計去了連人都見不到。
“爺,有沒有不是望京城的師傅,便宜點的,我能出得起學費的給我介紹幾個唄?”
“這個師傅不用花錢?!敝浪禄ㄥX,顧六好心提點道。
那個老師傅家里也有個姑娘,小時候因為發燒,沒有及時醫治,后來雙腿殘疾了,沒幾年的功夫就死了。若是健全人去了,老師傅未必會收,但云岫她大姐這樣有腿疾的孤女,老師傅看到了就得想起自己的姑娘,怎么也會多幾分薄面的。
更何況那秀衣坊的老板就是扶三爺,就算是看在上午送去的兩麻袋青椒的份上,扶三也得給他這個薄面吧。
“爺,是你家親戚么?”不花錢,除了親戚哪有那么好心的人。
“是扶三兒的前老丈人,上次你見過的,那個大著肚子的胖子?!?
扶三小的時候看上了人家繡工師傅的手藝,拉攏不成功就要憑美色哄騙人家坐在輪椅上的姑娘,小門小戶的姑娘哪見過世面,被扶三兒一天一個小禮物嚇得抱著她娘嗷嗷的哭。
后來還是衛國公府的女世子出面,請來了卓神醫來給小姑娘開了副續命的藥。那繡工師傅才答應了到扶三手底下做工。
可惜冥冥之中自有上天的安排,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強求的,即便是卓神醫的獨門秘方,也沒能保住那繡工師傅的多病獨女,扶三真金白銀的日日人參靈芝給她續命,六七年的光景,繡工師傅的女兒還是撒手離去。
扶三看她孤兒寡母的可憐,即便自己還沒成親,也無懼旁人的勸阻,把給繡工師傅死去的女兒抬了貴妾,入了扶家的祠堂。
要知道沒有嫁人的姑娘,只能草草找個坑埋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野狗跑出來做了孤魂冤鬼,扶三爺能在這個時候拉她一把,就是她們家的救命恩人。
繡工師傅感扶三大恩,一身天上有地上無的好手工,分毫不藏的都交給了秀衣坊的繡娘們。
扶三有了最好的繡娘,又背靠扶相這顆大樹,宮里的獨得圣寵的貴妃娘娘又是他表妹,多年來秀衣坊一直引領大陳時尚風向。成為無數高門貴女千金也要買上一件的身份象征。
云岫她大姐要是去了秀衣坊學刺繡,也是一段福分。
“那可得好好感謝人家了……”云岫嘀咕道。
她心里清楚,這種事情不是有銀子就能碰到的,除了運氣之外肯定要天大的人情債,又欠下顧六一份恩情,要是還不完,估計下輩子得投胎到顧六家當牛做馬了。
“扶三兒愛吃青椒,愛的頓頓不離的那種。下次他再來,讓李嬸給他多做幾盤青椒他就心滿意足了?!鳖櫫眯奶狳c她。
云岫認真的點了點頭,顧六說的事情從來都是十拿九穩的,他能提這事,那肯定是已經板上釘釘了。
那扶三爺這次真的是幫了大姐的忙,她回頭一定把恩人的愛好刻到墻上,一天看一遍準記得住。
顧六出去了,云岫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有重大石頭落地的如負重任,又對未來的努力與渴望。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的盤算著,大姐學了繡活家里就又添一項營生了以后,她在顧六這里好好做活,還清了債就回家,跟二姐兩個好好種他們家的一畝三分地,以后二娘肚子的弟弟或妹妹出生了。四妮也長大了,四妮懂事還能幫忙看孩子。
慢慢攢了錢,她也能學馮寡婦那樣,在村子里做些營生。
日子嘛,只要努力,一點一點都能變好的。
“云岫——”
聲音遠昭昭的,聽得不清楚,云岫好像聽到有誰在喊她的名字。
“云岫——”
又傳來一句,這次清晰入耳,聽起來好像是二姐的聲音。云岫猛地坐起來了,提上鞋子跑到院子里,就看到云二妮半個身子掩在外面,露著半張臉滿腦門子是汗的在那里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