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原本是想在家里多住幾天的,又想到出門前顧六叮囑她早點回去。
家里的事一團亂麻,不是她一個小姑娘一時半會兒能扯得清楚的,有大姐二姐在前面當家,云岫背著包袱就去給地主老爺好好做活了。
入了仲夏,陣雨就多了起來,地里莊稼單憑畦溝已經(jīng)不能好好排水了,顧六請了附近村上的莊稼漢來地里幫忙挖橫墑溝。
云岫回來的正是時候,十幾口人的飯做起來不容易,李嬸把她家小福子也提溜過來,做些擇菜、洗菜的活,見了云岫可算見了救星。
放下行囊,換上水裙,云岫挽了挽袖子就搬著凳子跟李嬸一起忙活起來。
顧六為人大方,就算是花錢請人來做活的,在吃食上面也不愿虧待了大家,桶里放著半扇豬排骨,云岫拿著刀,洗干凈了在院子里砍排骨。
“李嬸,天氣熱排骨買的多怕是不好過夜,要不我抓把鹽腌上點?”瓜果梨桃的還能裝籃子里吊井里,豬肉油腥大,往井里吊著,十天半個月的吃水都有腥味。
李嬸端著盆子里面放著兩顆大白菜,身后的小福子懷里也抱著兩顆,咧嘴一笑道:“不用麻煩,這幾天吃飯的人多,就這半個豬六爺還埋怨怎么沒把豬頭也買回來呢。”
“挖個橫墑溝用得著幾個人,一人兩大碗就能吃的抱著肚子走了。”云岫笑道。七八個人的口糧,一人一碗肉不就成了,難不成連人家回家?guī)У娘埐硕冀o管夠了?有錢也不能這么糟蹋。
“人可不少,附近幾個村子里過半的壯勞力都在地里呢,大幾十號人的口糧這點東西哪夠一人兩碗呢。”
“爺這是要建宮殿呢,用得著這么多人。”地里的東西她清楚地很,無非是把洼地那幾塊的橫墑溝給加固一下罷了,哪能有那么大的工程量。
“六爺帶著人在地里挖了可大可大的溝!”小福子站到椅子上,點著腳尖比劃到,手里還拿著兩片擇下來的白菜葉子。
昨天他跟著他爹去地里送飯的時候看見了,地里挖出了又大又寬的溝,有棱有角的拍著土,規(guī)規(guī)整整,可氣派了!
“六爺這是覺得自己惹了龍王爺,才建這么個大工程吧。”云岫揶揄道。
“那不曉得,六爺說他種的這叫胡麻,怕旱怕澇的,水溝子挖大了,長勢就好。”李嬸替顧六解釋道。
雖說她只是個做飯的婆子,但是跟著六爺也這么多年了,主子的事情本不應多說的,但六爺素日里也不是那愛管閑事的人,明顯待這云岫姑娘有所不同,這么多年了除了幾個顧家的子侄避暑的時候能來小住幾日,這還是頭一次見六爺領了個小姑娘往自己院子里帶呢。
顧家誰不知道,六爺最是干凈,外人站了他的院子都要灑水清洗呢。
這云岫姑娘,雖說出身清苦了一些,但日后少不得有一番好造化。
白菜洗干凈切好,跟炒水的排骨一起燉進鍋里,沒一會兒,就聞到撲鼻的肉香。
“云岫,一份大鍋菜怕是不夠吃,爺交代,讓再做個青椒炒蛋。”
看著李嬸手邊的一籮筐青椒,云岫眉毛都擰起來了,青椒不好吃,弄到身上還火辣辣的蟄,她端了個盆子蹲在一旁磕雞蛋。
知道云岫不喜青椒,李嬸也沒多說,小孩子總有幾樣不愛吃的東西,長大了就啥都不挑了。
“娘!娘!我眼睛疼!”小福子突然捂著眼睛,咧著嘴哭開了。
他幫他娘切青椒,不小心把青椒子嘣到眼睛里了,火辣辣的難受的緊。
李嬸連忙洗了手,到井里打涼水給兒子洗眼睛。
云岫打完了雞蛋,李嬸還沒處理好小福子的眼睛,看了看天,大日頭都要到頭頂了。飯再不做出來,吃飯的估計要到家里來催了。
心一橫,云岫坐在那里把青椒也給洗切了。
時間點掐的準,飯剛好李嬸她男人就趕著車回來了。
小福子眼睛紅紅,把臉湊過去給他爹看“爹,爹,你看,眼睛疼。”
李嬸她男人眉頭一皺,云岫以為是要責怪李嬸沒看好孩子呢,沒成想李嬸她男人突然笑的直拍腿,邊笑邊指著兒子,“小福子你怎么跟小兔子似的,要不明兒上學了跟先生說,咱們改名叫小兔子吧!哈哈哈哈哈,真是太逗了……”
原本是要找他爹得安慰呢,沒成想竟換來了一頓取笑,小福子好不容易被李嬸哄住的眼淚,又跟珠子似的,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
怕媳婦責怪,李嬸她男人忙將飯菜都抬上車,趕緊離開。
云岫也跟著一起去了,她也想看看,小福子口中的好大好大的溝到底長什么樣。
夏天的風吹得炙熱,云岫從家里出來的時候,摘了個芋頭葉頂頭上,這才有了臉前的一小片陰涼,顧六地里種的胡麻細細麻桿的,除了幾塊種果樹的地方?jīng)隹煨叛弁ト谴筇柕亍?
荷葉底下招蟲子,小飛蟲順著熱風在空中飄著打滾,云岫一個轉頭的功夫,眼睛里就瞇進了一只。
云岫想用指頭肚給擠出來,沒有鏡子,七摸八摸得也不得法。
小拇指的指甲留著挖耳朵用的,比別的都長,云岫就伸著小拇指去扣那小蟲。
指甲長了就不好洗,方才她還用手摸過辣椒,又洗又切的少不得沾到了指甲里沒有清洗干凈,沒兩下云岫就覺得眼睛又辣又疼的。
顧六看著送飯的車來了,云岫坐在飯桶旁邊,兩只眼睛紅的跟兔子一樣,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爺!我眼睛疼……”
原本他是躲在瓜棚下看著他們干活,倒是不累,只是太陽毒辣,烤的到處都燙人,他讓人折了倭瓜葉鋪在棚子上降溫,也是效果甚微。
從棚里出來就看到云岫也來了,小姑娘兩只眼睛紅紅的,上來扒著他的肩膀就掉眼淚,嗚嗚咽咽的也不知道嘴里說的什么。
見她哭得傷心,顧六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下頭才聽到,她嘴里一個勁兒的叫著眼睛眼睛的。
“眼睛怎么了?”顧六扒開她的手看了看,眼睛里面什么都沒有。
“辣椒進眼睛里面了。”云岫咧著大嘴,一臉的淚花子。
看她這狼狽的模樣,活像一只犯了紅眼病的小兔子,還委委屈屈的咧嘴哭,顧六心里想笑,硬生生給忍住了。這會子他要是笑出聲,小丫頭不知道背后要怎么編排他呢。
拿過水壺的水,讓云岫仰起頭給她沖眼睛,一壺水倒得精光,才緩緩能睜開看見人了。
“還疼么。”顧六關切的問。
“疼。”云岫委屈巴巴的點了點頭,辣椒真的太討厭了。
顧六盛了倆人的飯菜,帶著云岫到瓜棚里吃。趁著吃飯的空,云岫跟顧六大略講了家里的事,能說不能說的,挑挑揀揀,湊了一籮筐的話。
聽到云岫說平鷹寺的悟相大師的時候,顧六雙眉緊蹙“平鷹寺的主持是云字輩的,叫做云信,若是主持的師弟,應該也是云字輩的才對,那個悟相怕是個假和尚。”
“村長領來的,怎么會有假。何況他那個時候在觀平廟掛單,人家廟里會不檢查他的度牒么?”就算是他們傻,那觀平廟的方丈也是個糊涂的不成?,連真假和尚都分不清楚么?
見小姑娘一臉不信,顧六也不惱怒,拿過喝茶的大腕猛灌兩口道:“這種事多了,拿個蘿卜刻個章,一頁一個紅綽綽,一模一樣的度牒我能給你造一百份。”
“度牒也敢造假么?”云岫覺得不可思議,那可是官府發(fā)放的,造假要是抓住了可是要蹲大牢的,怎么可能有假的。
“這里天高皇帝遠,更何況觀平廟山深廟小的,哪能分得出真假度牒呢。”
“可是小全師傅真的念完經(jīng)后,我爹的眼就合上了啊!”若那個悟相大師是假的,為什么她爹眼睛開始會合不上?
“這個我聽說過一個法子!”一個干活的漢子湊了過來,云岫看著他有些面熟,卻不記得在哪里見過了。
顧六爺管的飯,量大肉多,他們一群鄉(xiāng)下漢子,過年都未必吃的這么好,自然是想來跟主人家說兩句感謝的話。聽到他們在談論那個和尚,就插嘴道。
顧六也好奇是什么法子,忙喊他過來講講。有人見主人家這邊湊著說話,有八卦也三三兩兩的湊了過來。
那漢子將干活的鋤頭丟在地上,一屁股在鋤把上坐下,來了精神,也不顧的吃飯了,端著碗筷一臉神采飛揚“前年我老丈人死了,那個和尚也去過,也是掛單在一個鄉(xiāng)下的小廟里,那和尚油油亮亮的,看上去一點都不干巴。”
云岫想起那悟相和尚,確實看起來胖的發(fā)亮,跟這大哥說的樣貌有七八分相似。
“那和尚念了三天經(jīng),要蓋棺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我老丈人的眼睛合不上,我媳婦怕的一個勁兒要給他塞錢,求他問問她爹到底因為什么不能瞑目。”
“你這不是也給錢了嘛。”有人起哄道。
“沒有沒有!”那漢子連連擺手“多虧我小舅子年紀小,半夜起來撒尿看見他躲在后山烤兔子吃,看我媳婦拿銀子出來,我小舅子當著眾人的面揭穿了他的身份。大家伙七手八腳的把那和尚捆了,才沒被騙。”
“那他是怎么做到讓死人眼睛閉不上的?”活人好糊弄,死人可是不受擺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