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搬家。”云岫自顧道“等下要下雨了,爺。”
顧六點點頭,道“早就知道了,要不為啥帶你收攤兒回家呢,你爺比你聰明多了。”
“你也知道螞蟻搬家,天將雨?”云岫以為顧六也聽過她們村的這句老話,好奇的問道。
顧六頭部輕晃,一副山人自有妙計的得意,“并不是。”
“那是啥?”這會子還悶熱的很,他又沒有看到那群螞蟻,怎么早早的知道要下雨?
“想知道?”顧六眉梢輕挑,溜了一眼旁邊,小丫頭眼睛瞪大圓圓的,一臉好奇的樣子像一只懵懂的小兔子,無辜又惹人憐愛,看得他想伸手挼她一頓。
“想。”云岫這個年紀正是好奇心重的時候,顧六這般賣關子,她就越發想知道個由頭了。
顧六努力克制住內心‘罪惡’的想法,逗她一逗也就罷了,小丫頭急眼了光掉金豆子,顧六一向對小姑娘們的金豆子最沒法子,青青那丫頭就是發現他這一點后,有什么不如意的就在他面前抹眼淚。
小丫頭跟青青玩了一陣子,好的沒學會,這一點上倒是盡得真傳。
站到她面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爺年輕的時候跟平鷹寺的云信大師學過幾招,能預測天氣。”
嫌棄的瞪了他一眼,云岫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這人拿她當小孩子了么?占星卜卦的那是老道士的本事,怎么可能跟和尚學這個。
顧六倒也不是撒謊,他還真的有預測天氣的本事,不過卻不是跟云信大師學的。
在高陽書院念書的時候,有年冬獵,他跟那會兒一起稱兄道的阿景——如今的圣上,兩個一起迷了路,大雪封山的,兩天兩夜瞧不見人煙。
他怕阿景死了濃濃傷心,那會兒他娘親還在,他有娘親和兄長疼愛,阿景不同。
皇家無情,老皇帝就算偏愛小兒子,后宮的地盤他也管不全,阿景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除了濃濃,沒人替他掉眼淚的。
男子漢的大義,讓他把僅剩的半塊餅,讓給了阿景。
他爹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已經昏死過去了,是阿景找了一枝被雪砸折的松樹枝,拖著他走出山口的。
雪地里太冷,阿景喝了半年的藥才調養好,他情況嚴重,落下了寒痹之癥。平時還好,一旦刮風下雨,天氣有變的時候,打骨頭縫里就鉆出一股股的陣痛。
他測天氣,比司天監還準。
顧六他們倆前腳踏進院子里,后腳就暴雨傾盆了,豆大的雨點子噼里啪啦的砸下來,打在樹葉子上嗒嗒作響。顧小七墊著腳尖從窗戶跳出來,跳過門外的籮筐,直撲顧六懷里。
“這小妖精倒是纏人的很,以后成了精怕也是六爺你院子里最得寵的了。”云岫看著顧六衣服上點點梅花的水劑,玩笑道。
“那可未必,小七這是女兒親爹爹,爺后院比你臉都干凈,哪來的這種狐媚子。”顧六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竟想著給她解釋這些,說完察覺到些許尷尬,摸了摸鼻頭,悻悻進了屋里。
換了干凈的衣服,站在窗前,顧六抬頭看看外面,雨大風小,今年這茬胡麻,怕是要長勢喜人了。
下雨天無事,雨下得大,李嬸一家三口也回不去,云岫就帶著小福子在門口翻花繩。
“云岫姐!云岫姐!你是大人了,你得讓著我!”小福子花繩翻得不好,撒嬌的功夫卻厲害的很,一口一個云岫姐的喊著,就算是耍賴云岫也一臉笑瞇瞇的縱著他。
李嬸在屋檐下面挖苦瓜籽,今年顧六種的苦瓜收成好,給了她一大籮筐。他們家小福子最近眼睛里老有吃馬虎,苦瓜清熱解毒,補益肺氣,挖出籽清洗干凈了,用冰糖漬上,給小福子做零嘴吃。
見兒子一個勁兒的耍賴,云岫不惱不氣的,李嬸一個勁兒的夸云岫脾氣好。
云岫被夸得害羞了,垂著腦袋不好意思抬頭。
小福子見他.娘手邊的苦瓜籽紅的鮮亮,小孩子好奇心重,也不翻花繩了,要去看他.娘干活。
云岫逃也是的,到屋里去找顧六說話去了。
顧六正拿著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些什么,抬眼瞅了一下,小姑娘面紅耳赤的進來了。
“李嬸給你說婆家了?”頭一次知道這丫頭也會害羞,顧六放下筆,打趣道。
“去你的!”原本就害羞才進來的,顧六還偏要提什么婆家什么的,云岫的紅的更深了,嘴上卻不愿饒人,“說了婆家我就不用還錢了是吧。”
拿毛巾仔細擦了擦手,顧六展齒一笑,道:“有了婆家,就倆人一起給我做工抵債,可能會還的快些。”
無賴!說不過他,云岫想岔開話題,到書桌前看了看,紙上橫平豎直的畫了些線,還有幾個蒼蠅頭的墨疙瘩,不知道涂得是啥。雖然云岫不識字,但也瞧過別人寫的字,跟眼前的明顯不一樣。
“爺,你這畫的是啥?”方方正正的,跟老道士的驅邪符似的。
“換銀子的東西,這可是爺養一大家子吃喝的本錢。”顧六見她看的仔細,也走了過來,問道“你看的懂?”
云岫微微搖了搖頭,她看得懂麥子看得懂黃土地,這些小姐公子的寫寫畫畫,她怎么會懂。
“會寫自己的名字不?”
云岫搓著手指,又搖了搖頭,想了想,開口道:“我認識云字!”
她雖然不會寫字,也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但是云字她認識,她爹活著的時候會在自己做的家具的邊角,刻上云字。她們姐妹四個見得多了,就都認識了。
“認識云字啊。”從新鋪了新紙,顧六提起筆,端端正正的寫了個‘雲’字。
云岫湊上來看,咧著嘴笑道:“這個就是云。”
顧六伸手遮住了下半部分,道:“雲字的上面,是個雨字。”
“雨。”云岫自顧呢喃道。
“你看,這不就認識了兩個字了。”
見小姑娘頗有興致,顧六把岫字寫在了雲字的下面,指給云岫道,“岫,這兩個一起念,就是你的名字了。”
云岫活到這個年紀,頭一次知道自己名字長什么樣子,心里面有些小雀躍,眉眼都是歡喜的。
“岫的左邊是個山字,右邊是個由字……”聽顧六講著,云岫也偷偷拿手指頭在空中比劃著。
“要自己拿筆寫寫試試么?”顧六遞出筆來,問道。
云岫從沒拿過筆,心生膽怯,又想一試,滴溜溜的大眼睛盯著顧六,顧六把筆放到她的手里,“試一試,寫的不好又不打你,怕什么。”
她小心翼翼的接過筆來,想要學顧六方才那樣拿筆,卻搔頭撓耳的不得其法。
“爺。”不會拿筆,云岫一籌莫展的望向顧六。
明眸善睞,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顧六,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了。顧六心頭一顫,這丫頭就是壞毛病學得快,跟青青玩兩天就能學會掉眼淚,跟小福子翻個花繩,也能學會撒嬌。
顧六覺得自己臉頰滾燙,應該是淋了雨著涼了,摸了摸耳垂,站到云岫身后,手把手教她正確的握筆姿勢。
在顧六的一筆一畫指點下,云岫歪歪扭扭的寫下了‘雲岫’兩個字。
捧起自己親手寫的名字,云岫眼眶有些濕潤,她打小就想著嫁個會念書寫字的相公,沒想到自己也能有會寫字的這一天。
“你該不會被自己丑到家的幾筆狗刨感動哭了吧?”
云岫原本把自己都感動了的澎湃心情,突然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仔細端詳了自己寫的兩個字,研究了好半天。“爺,我寫的真的很丑么?”
怕打擊她積極性,顧六想找個詞夸獎一下她,但是昧良心的話實在講不出口,“多寫幾次可能就會進步了。”
云岫知道這是真的寫了很差,也難為他沒有張嘴譏諷了。
按照方才學會的握筆姿勢,她又提筆顫顫巍巍的在紙上又寫了幾遍,始終不得其法。
好在云岫對能夠讀書認字的渴望頗深,沒有進步也無所謂,只要努力,寫的多了,以后定能寫出那些好看的字的。
顧六上學的時候就不善書法,教他書法的段老師每次拿著他的卷子都想丟回去甩他臉上去,不止一次在課堂上碎碎念:年年如是,沒有一點進步,也是一種本事呢。
因此顧六對寫出來的字好壞的評議標準就是讓人看得懂就行。
七八遍以后,云岫寫出來的鬼畫符已經稍見雛形了。
“進步很快啊。”
云岫喜形于色,攏了攏垂到眼簾的碎發,笑盈盈的問道:“真的么?”
顧六小心的將自己方才畫的圖紙收卷起來,才轉身拿過帕子道“至少能看讓人得懂了。”邊說邊拭去她臉上的墨漬。
人家寫字都是紙上黑黑的,她倒好,不光紙上黑黑的,臉上也弄得黑黑的活像一只翻了墨盒的三花。
云岫伸手往臉上抹去,想自己擦掉弄臟的地方,沒成想手上的墨汁都蹭了上去,反而越抹越黑了。
顧六扺掌大笑道:“你是怕攤的不平,你到是漬泥的干凈。”
“云岫姐,云岫姐,你怎么成花臉貓了?”小福子跑進來找云岫,一進門就看到云岫一臉的墨汁。
從顧六手中拿過帕子,到門口的面盆架子那里,對著黃銅鏡,沾了水使勁兒擦拭好久,才干凈。
“是你娘要回去了么?”顧六看小福子站在門口,盯著云岫瞧的仔細,開口問道。
“不是哩,外面雨還下著呢,我娘說這片下雨的云過去了,我們再回去,我是來給云岫姐送東西的。”小福子笑的靦腆,嘴上說著話,卻不住的踮腳張望,從黃銅鏡里瞧他云岫姐的一舉一動。
云岫擦干凈了臉,將帕子洗干凈晾開,眉眼帶笑彎著身子的問道:“你要送什么給我呀?”
小福子小臉刷的一下就紅到了耳朵根,將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來,塞了一東西到云岫手里,一陣風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