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奶奶笑著拍她,“別跟你六嬸鬧,多大的人了。”
顧南青笑著就躲,“她是我嬸嬸,我多大年紀在她面前也都是個孩子。”說著把虎頭鞋丟給云岫,笑著跟她娘抱怨,“娘親,你偏心了啊,我們兩個小的鬧著玩您在這里拉偏架可不成!”
顧大奶奶笑著指她,“瞧瞧,她可真是長大了,連她娘都要抱怨了。”
孩子終究是孩子,娘仨說說笑笑也是一番熱鬧。
春桃洗了幾個梨子過來,“除了我們家夫人不能吃以外,您二位好好嘗嘗,聽說是莊子里今年新培育的,說是冬梨。”
顧南青拿起一個,黑皮圓形,巴掌大小,笑著問道:“這黑乎乎的,怎么跟包大人一個膚色呢?”
云岫笑著替她解釋:“這是碭山梨的一支,所以看起來顏色偏黑。”
顧南青點了點頭,遞給顧大奶奶,“娘,我要吃。”
顧大奶奶笑著接過,拿水果刀替她削皮,切成了小塊放在盤子里,拿小簽子插著吃。云岫看顧南青吃的香甜,也想嘗嘗,實在是沒忍得住嘴上的饞蟲,便伸手拿著小竹簽,戳了一塊最小的,小心翼翼的看向顧大奶奶。
顧大奶奶笑她,“沒事,吃一塊不當緊的。”孕婦有時候就是如此,有那么一瞬間會格外的想吃某樣東西,若是不吃心里怎么想都難受的慌,倒不如讓她吃了,過過嘴癮,心里也舒坦了。
再說蘋果梨這些,除了涼些,對身子也沒什么大礙。
得了許可,云岫笑的瞇了眼睛,小口小口的咬進嘴里,怕冰了肚子里的姑娘,在嘴里捂化了才舍得咽下。
吃完一塊,她看著顧南青還在往嘴里塞,趁顧大奶奶不備,又想去拿,手里的小簽子伸到一半,突然,身子一歪,抱著肚子蜷縮在軟塌上。
“六嬸!”
顧南青頭一個發現的,云岫剛才伸手想去偷拿她就注意到了,還想著抓她個現形,好羞一羞她。
結果偷眼看著果盤,不見她手伸來,轉身一瞧,云岫抱著肚子縮在那里。
顧大奶奶連忙放下手里正在削的梨子,起身就讓春桃去找大夫。
今年的冬雪格外豐盈,除了晴了兩三天的光景,雪花就沒有斷過,外面雪子在風里卷著,一個勁兒的往人臉上撲。
春桃也顧不得拿傘,拔腿就往西廂跑。
顧大奶奶有先見之明,怕有個什么意外,就把府里的大夫安置到了離主屋最近的西廂下人住處那里,有兩三個小子伺候。
大夫還沒來,云岫就已經疼的在軟榻上打滾了,顧南青幫著顧大奶奶把小桌子抬下去,替云岫攤開身子,褥子上,一片濕意,顧大奶奶心里一涼。
再看指腹上,鮮血洇洇。
“娘!”顧南青驚叫一聲。
她沒見過旁人如何,但是看了無數本話本子里面,都曾經寫過。孕婦見了血,肚子里的孩子就不保了。吃個梨的功夫,怎么云岫就出血了。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顧南青覺得腿肚子發軟,扶著手邊的桌子,站不住身子。
沒一會兒云岫就哀嚎不斷,身下的鮮血更加紅艷了。
顧大奶奶看她嘴唇發黑,緊張的忙問顧南青:“青青,你有什么難受的地方不?”云岫今天也沒有吃什么別的東西,唯一稀罕的就是剛才跟顧南青兩個一起吃了塊冬梨。
顧南青一下子明白過來了怎么回事,使勁兒感受了一下,癱坐在地上,“娘!我肚子疼!哇……我肚子好疼……娘……救命啊……”
上了年紀的老大夫天冷無聊,歪在暖榻上嗑瓜子,聽到主屋的大丫鬟說夫人出事了,慌得連鞋子都沒顧得上穿,就匆匆趕了過來。
匆匆趕來,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
主人家好吃好喝的招待他守在府上,千載難逢的用得上他的時候,老大夫醫德頗為厚重,拿人家的銀子自然要盡職盡責。
打簾子進屋,二話不說就先湊上前來,檢查主家夫人的癥狀。
望聞問切,再三號脈。
老大夫眉頭緊皺,“夫人這是中毒了。”
顧大奶奶忙指著被扶到床上的顧南青,“那您快來看看我姑娘,她跟她六嬸吃了一樣的東西。”雖說這個時候云岫頂重要,但是在人命關天的時候,顧大奶奶心里頭一個裝的還是顧南青。
老大夫伸手搭脈,疑惑的看著顧大奶奶,“夫人,你家小姐無恙。”
顧大奶奶也是滿臉疑惑???
云岫跟顧南青吃的一樣的東西才這個樣子,怎么云岫有問題顧南青卻說沒事呢。
“她說她肚子疼。”自己女兒挺堅強的一個人都疼哭了,怎么就沒事呢?
大夫忙著打開藥箱先替孕婦施針,頭也不回的替她們解釋:“那是小姐緊張過度,加上看到樂血心生害怕,才覺得腹中疼痛。幻覺而已。”
經大夫這么一說,顧南青沒一會兒也就不覺得疼了,小腿肚子也不疼了。
老大夫隔著里衣替云岫扎了一十六針,這才安定下來了她的情緒。
軟榻上的褥子已經紅了一大片。
老大夫看了顧南青一眼,“夫人,還請小姐回避。”
顧南青雖然好奇,但也不想耽誤了大夫救治,便悻悻離去。
老大夫才面色沉重道:“不管起因如何,孕婦因服用毒物過量,腹中胎兒……還請節哀。”
顧大奶奶后退兩步,有小丫鬟在身旁攙扶才沒有倒下。
“還能……”顧大奶奶話沒說完,老大夫無奈的搖了搖頭,“毒入肺腑,孕婦能保下來已經是萬幸了,別的,煩請節哀。”
顧大奶奶一下子坐在椅子上,這……云岫在自己面前掉了孩子……這老六醒了,該怎么跟他交代啊!
老大夫凈手挽袖,“夫人,接下來我要施針把孕婦肚中死胎打下,場面可能會過于……嗯……激烈,您若是不適可先回避。”
顧大奶奶扶著小丫鬟到外屋回避。
就聽里面云岫撕心裂肺的哭聲再起,顧南青原本是在隔壁屋子里面坐著,聽到主屋云岫又開始哭嚎,也趕了過來。
“娘……六嬸她?”顧南青眉頭緊鎖,看著顧大奶奶。
這不是才施了針,已經不哭了,怎么又開始嚎叫起來了?
顧南青抬腳想進去看看云岫里面情況如何,才走到門口就被顧大奶奶攔住了,她一個未出閨閣的姑娘家,哪能去看這種農場面。
“大夫在里面救人,你別進去。”
顧南青坐下沒一會兒,里面云岫的哭叫聲更厲害了,嘴里還一個勁兒的喊著救命。
顧南青實在聽不下去了,拍案而起,“哪有這般救人的?”抬腳就要往里面去。
顧大奶奶上前阻攔不及,顧南青一個閃身,就進了里屋。
只見云岫躺在軟榻上,褥子鮮紅一片,沿著流蘇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滲血。春桃哭著按著她的身子,另有兩個小丫鬟也幫忙按住她的手腳。
云岫哭的岔了音,聽不清在喊些什么,只有救命兩個字依稀清楚。
肚子上十多支銀針密密麻麻的插著,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這是作甚!”顧南青冷著臉去問。頭一次見救人反而讓病人更為難受的,這哪里是救人,分明就是害人嘛。
老大夫是被扶子初重金請來的婦科圣手,在醫治產婦這方面無人能及,看到有毛頭丫頭出來打擾自己的醫治過程,心里自然是不悅。
顧大奶奶忙帶著丫鬟過來要把顧南青拉出去,顧南青自然是不走。
就聽一聲凄厲的慘叫,大夫看時候已到,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叫了聲,拉住了,春桃幾個小丫鬟忙抱緊了云岫,大夫手起針落。
慘叫撕裂云霄。
死胎墜下,鮮血淋淋的,顧南青一眼就瞧見打云岫身下出來了個東西,定睛一看,嚇得后退幾步,一個沒扶穩,做了個屁股蹲,“她……她……”一個她字沒說完,就向后一仰,栽倒過去。
大夫嘆了口氣,“我就說吧,小孩子見不得這種場面,讓她出去避避,結果怎樣,沒看住。就給嚇暈了吧。”
說歸說,還是讓人把顧南青搭到客房,拿著銀針晃晃悠悠的去給她施針問診。
顧大奶奶撇過臉去,不敢看那沒了的孩子,還是她身邊的一個管事嬤嬤,是個厲害的,將那沒了的孩子拿出去,回來的時候附在顧大奶奶耳朵邊說了句:“男孩兒。”
顧大奶奶心中一顫,顧家大爺寧可跟她吵架也要盼一個男孩兒出來,結果云岫肚子里面沒保住的就是個男孩兒。這要是那院知道了,不得鬧起來。
顧大奶奶猛拍桌子:“查!誰下的毒,左右出不了兩個府里,一個不少都給我查清楚了,今天昨天所有人的行動日程,沒有人證的都給我捆了,打板子的審!”
春桃哭著幫忙將云岫抬回床上,換了干凈的衣服。軟榻上鋪著的被子已經濕透了。屋子里一股子散不盡的血腥味。
顧大奶奶上前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家奶奶沒有白疼愛你一場,你是個好的。”又吩咐人去帶著沒了的孩子到顧家相熟的道觀去做法超度,不管怎樣,好歹跟顧家有這么一段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