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六說過,大小讀書的人,會不自覺的有一股書卷氣息,便是粗狂的人,不經意間你也能夠發現那股子書卷氣息帶來的細膩。
想到這里,云岫咬牙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不知悔改,都已經決定要出來了,便再也不能要想起他了。
以后跟顧六有關的事情,她一個都不要再想了。
老歐的兒子歐田,是個爭氣的小伙子,也知道抓住機會跟時遇。
扶三爺心善,家里專門請了教書先生,辦了學堂。
給扶家的旁支和家生子的孩子們一個念書識字的機會,每年還會給學堂第一名的孩子一個參加科考的機會,只要中了,便可以光耀門楣,三爺給賞錢,若是家生子出身,便是帶著父母老家都能脫了奴籍。
而且還能在扶家繼續做工。
這可是個天大的好事,脫了奴籍,以后子子孫孫便不受此限制,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自己的未來。扶家雖好,但誰又想世世代代做別人的奴才呢。
況且還能繼續在扶家做工,盡管扶家替你脫了奴籍,還愿意拉你一把,便是中了狀元,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
歐田打小身子就不好,比不過別人那般的身強力壯,他爹娘又是個只會踏踏實實做事的人,更不會能言善道的在主子面前賣乖討巧。
所以歐田打進學里的第一天,聽先生講完了規矩,就下定了決心,要好好念書,日后做了第一,考狀元,帶爹娘另起門戶,以后歐家也能子孫傳世。誰家的奴才他也不做了。
旁人嬉戲打鬧,他老實用功。
別人玩耍偷懶,他還在用功。
比別人付出多一點兒,比別人堅持長一些,比別人努力久一些。
就靠著這股子堅持勁兒,他雖沒高中狀元,但就算是個舉人二甲,有三爺替他說句話,也得幸放了個實缺。
歐田知道自己如今的這般現狀不易,便是在任上也是一心為民,不過兩年的時間,就因功績出眾,得以高升,正好趁著這次回京辦理交接,還能回家過個年。
歐嬸激動的熱淚盈眶。
他們老兩口住在這里孤孤單單的,天天最大的心愿就是盼著兒子能夠早些回家,兒子在身邊的時候盼著兒子有出息,等兒子外出了,有出息了有奔頭了,有希望孩子能夠多多呆在自己身邊些。
父母養兒,多是如此糾結。
歐田,替他娘擦了擦眼淚,便帶著行李往自己的院子去。
當年臨出門的時候他爹給他親手布置的院子,竹影森森,景致精美,是他心儀的地方。
他在外面的時候,也在府衙里種了一樣的竹子,看見了竹子,就能想起家里還有爹娘在等著他,于是他便更有動力做一個好官了。
不知道時隔這么久,那片小竹林長高沒有。
進了院子,就看到一個姑娘拿著一個盆子出來接水。
一身水紅色一副,梳著姑娘的發飾,一張精致的小臉讓人過目不忘。
就好像……就好像……
歐田眉頭皺起,他看過那么多的書籍典故,竟然想不到一個適合的詞來形容面前姑娘的美貌。
這才是真的書到用時方恨少。
云岫看到歐嬸帶著一個男子進來,站在那里也愣了。
端著水盆不知道該回去還是上前打招呼了。
歐嬸遲疑了一下,才笑著拍腿。
“哎呦,我是個糊涂蛋!”
這才跟兩人解釋。
原來歐田的院子時歐家布置裝飾最好的,兒子這么多年沒有回來,老歐就以為今年兒子還不會來過年呢。
畢竟作為一縣的父母官,即便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擅離職守的。
而云岫又是扶家三夫人交代著要好生照顧的貴客。
貴客自然會想到讓她住最好的屋子了,于是老歐就買了些姑娘用的物件,又打了梳妝的臺子,把兒子的屋子改成了一個招待云岫的房間。
至于兒子,等日后他回來了再另行安排。
結果倒好,歐田臨時接到的皇命,連家書都沒來得及寫一個回來,就人先回來了。
云岫面色尷尬,“要不,我把你房間騰出來。我去住客房?”
她是不講究這些的,以前在家里的時候,他們住的地方也不過如此,只要屋子里收拾的干凈利落,有個落腳的地方,她就心滿意足了。
歐田連連搖頭,君子有道,哪里能把人家嬌滴滴的姑娘趕出去,自己去住好的房間呢。
后來還是歐嬸拍板,把客房收拾了給歐田住。
云岫也去幫忙收拾。
歐田看著云岫,臉上不自覺的飄上一抹紅暈。
收拾停當,歐田閑來無事,村子里的人知道他回來了,也都上門道賀。
村子里出來了一個官老爺,不管是在哪里當官的,日后有什么事情,萬一用的上呢?
畢竟有人能夠幫忙說句話,有時候比你送金子送銀子都重要的很呢。
所以不管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也都拎著家里的東西年貨,來歐家拜年。
比起往年來,歐家今年倒是熱鬧的多。
有認識的,還專門去莊子上跟老歐捎了信兒。
得知兒子回來了,老歐連回家的時候都提早了很多。
什么事情比回家看兒子更加重要?
父子兩個見了面,抱著哭了一場,老歐拍了拍兒子的小身子,笑著感慨:“在外面都當老爺了,怎么還沒能把自己吃的壯壯的?”
他看別的老爺們,一個個都膀大腰圓的,看著都富貴的很。
自己兒子出去做官兩三年了,還是跟出門的時候一樣瘦瘦弱弱的,看著一點兒都不威風。
歐田憨笑,“我下次回來爭取吃胖。”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天天忙得跟什么似的,別看是小小的縣官,但是要處理的事情也是多如牛毛的,又熬了三四個月,破獲了一起江洋大盜,能夠有這么快的功績高升,都是自己拼了命做出來的。
哪有什么順風順水,天上掉餡兒餅的事情。
一切的看著順遂背后都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倍的努力,才能讓別人看到自己。
兒子回來了,老歐高興的要死。
當天晚上就請了村里最有名的廚子擺了流水席,云岫作為本家的人,也幫忙招呼著客人。
云岫盡力了大風大浪的,這些事情自然是手到擒來的。
便是顧家普通的一個宴席,都比這個來的規矩多,這種村里的流水席,更是不在話下的。
歐田喝了些小酒,看著她忙里忙外的跟在自己娘親身后,在夜色里,臉上又飛起一抹緋紅。
這些事情云岫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想著好好做事,好好養身子,身子養好了,就回汝南。
以后賺錢開茶館,做個跟馮寡婦一樣厲害的女人。
至于男人?
狗男人去死吧!
狗男人顧六還躺在床上苦熬苦等呢。
不知道老大夫是打擊報復顧家大爺還是怎么的,來看過兩三次,每次都給顧六扎上一針,讓他臥床好生休養,卻絲毫不提能夠起來活動的事情。
顧家大爺閑來無事,只有照顧病人這一件事情了,自然是恨不得事實遵從醫囑了。
顧六的病好了,他提起來的一顆心才能放下來。
至于顧家大奶奶,回娘家過除夕轉天也沒有回來,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在娘家過年了。
就連扶子初給媳婦送稀罕玩意,都摸去了顧南青的外祖父家里。
顧府上下,凄凄涼涼,管家不敢問也不敢說,只讓人掛了兩個紅燈籠,算是應了過年的氣氛。
顧六躺在床上心急如焚。
“大哥,你是不是得罪那卓神醫了?”
每次那卓神醫過來替自己把脈問診,臨走都要憤憤的瞪一眼大哥那里。
自己都感覺好的差不多了,卻還要躺在這里不能動彈,他十分懷疑是不是自家大哥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老大夫。
讓自己躺在這里,就是為了下次再來還能再瞪一眼他大哥?
顧家大爺臊的沒說話。
之前他……算了,那些糊涂事情,他都沒臉跟兄弟去講。
“沒有。”顧家大爺矢口否認。
顧六狐疑的扭頭,卻因為身子躺著的原因,看不到站在窗前的大哥。
窗戶開著,一陣冷風吹過,顧家大爺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自己如今不能出門,顧六在床上躺著連屋子都出不了,媳婦跟姑娘又回了娘家,這誰去老宅拜年啊?
他們那個不著調的爹雖然……很是不靠譜,但是他們做兒子的,該有的禮節還是要遵守的,他爹自己不做人,他們得把自己當人了。
況且祠堂還供奉著他娘的牌位,逢年過節不回去看看娘親,那是大不敬。
聽他說完,顧六抿嘴道:“怎地?一年不回去他們還能把娘親的牌位給怎么著?”
顧六當年就跟皇上求了一道誥命,他娘可是當今萬歲爺御筆親封的誥命夫人,任誰也不敢去動她的牌位的,不光不敢,還得老老實實的磕頭叩拜。
“那……禮數……”過年無人去老宅拜年,說起來也實在是說不過去。
“我重癥在床,床上都讓我好好休息,你又是圣上欽點的禁足名單里,誰去拜?”顧六氣呼呼的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