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尹杰揮淚別過安紅夫婦,登上直達蘇立克的火車。
這列火車依然人很多。她選擇的車廂里有一群身著尤文圖斯隊服的年輕人,一邊喝著啤酒一邊大聲地說笑。尹杰眼睛看著窗外,心里猜測這幫人應該不是恪守規矩的S國人,她有點后悔沒有預定“寧靜”車廂。所幸這幫年輕人在卡斯蒂恩吵吵嚷嚷地下車了,車廂里頓時安靜下來。
為了讓這次體驗之旅更完整,尹杰選擇到餐車嘗試火車餐。餐車里寬敞明亮,人很多但毫不雜亂喧嘩。侍者把尹杰引到一張鋪著雪白臺布的餐臺前坐下。尹杰點了蔬菜沙拉、土豆燉牛肉丸,以及紅絲絨蛋糕。
所謂熱量問題已經被她拋諸腦后了,她振振有詞地安慰自己說“這都是為了工作呀”。這個借口看起來相當不錯,總之在自我安慰之下,她總算能夠心安理得地品嘗美味了。
侍者微笑著端來了一小籃子美味的硬殼小面包和分為三格的一碟蘸醬,分別是橄欖油、羅勒醬、還有白奶油醬。其他菜品也陸續端了上來。就著窗外美妙的風光,尹杰心情愉快地開始品嘗這次旅行中唯一一次火車餐。
回到豪森市,尹杰給Erdmann發微信告知自己已回以及打算離開的時間。隨后到新城區商業中心購買了帶給家人朋友的禮品,還有不同品類的幾款奶酪,當然也專程到表店購買了自己一早看中的那塊歐米茄手表。正結賬的時候收到Erdmann的信息,問她是不是愿意一起晚餐。尹杰知道Erdmann的周末時間大多陪著從外地回來的幾個孩子度過。她婉言謝絕了,只說會在晚飯后登門辭別。她猜想Erdmann或許有一些文件需要自己帶回國內。
整理好行李后,尹杰推著兩只箱子到火車站去托運了。這是S國特有的行李聯運服務:旅客可以在超過100個城市或度假勝地的火車站預先辦理航空托運手續。尹杰的這兩只箱子將由鐵路部門直接送往蘇立克機場,并隨著她的航班直達帝都。
她來到火車站的行李交運柜臺,出示了機票和護照。填完表格后意外發現柜臺里的工作人員居然長得和著名的法國“大鼻子情圣”一摸一樣!把行李搬上傳送帶后,她終于還是忍不住說:
“先生,請問您知道Gérard Depardieu(杰拉德.德帕迪約)嗎?”
這位工作人員先是一愣,手中不停地繼續給尹杰打印登機牌,一邊咧嘴笑了開來。
“有人說過您很像他嗎?”尹杰問道。
他笑著做了個鬼臉,摸摸鼻子又拍拍肚子,幽默地說:
“喔,他們有人這么說,可最后都覺得我不像。我的鼻子比Gerard短了0.1厘米,腰圍也比他小5-6厘米不等?!?
尹杰笑著把登機牌和托運收條放進隨身皮包的夾層里,開心地和這位鐵路大鼻子揮手道別。
每件行李托運費為20塊錢,卻省去了拖行李上下火車、機場托運的麻煩,這真是相當值得了。
傍晚見面的時候,Erdmann果然交給了她一只密封的大信封,讓她帶回國給寧昊然。
“這是交給他的。因為寧接下來會輾轉好幾個國家演出,擔心出意外所以托你帶回去。這很重要,你一定要特別小心地保管?!?
“您放心吧,我會放到隨身行李中貼身保管?!?
尹杰就要起身告辭,Erdmann有點意外地問:
“我以為你會問問林霞的處置結果。你對這個不感興趣嗎?”
“我確實感興趣,但不知道是不是方便問?!币苡悬c悶悶地回答,“不過我相信您會做出公正的裁決?!?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她已經被解雇了?!盓rdmann說。
尹杰沉默下來。
Erdmann好奇她怎么回事。尹杰悶悶地說自己為林霞難過。
Erdmann拍拍她的肩,沒再說什么讓她離開了。
當晚,尹杰把宿舍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明天離開時只需要把幾樣東西歸位,再把鑰匙扔進郵箱里就可以了。
次日,尹杰背著雙肩背,帶了一個手提包登上了前往蘇立克機場的火車。除了寧昊然的資料,她隨身所帶都是需要在海關退稅的商品。
在蘇立克機場,她買了兩瓶S國特有的黑皮諾干紅葡萄酒和一本撒切爾夫人的傳記《 From Grantham to the Falklands》,隨身行李因此變得沉重起來。
眼看登機的時間快到了,她早早在登機口排上了隊。負責檢票登機的是一位年逾五旬的老先生,他手里拿著尹杰的登機牌,看看登機牌又看看尹杰,很困惑的樣子。
尹杰擔心地問他:“請問...有什么問題嗎?”
“嗯,有一個非常大的問題!”他很嚴肅地回答。
尹杰有點被嚇到了,她馬上找出自己的護照和邀請函遞過去。老先生一一看完了依然緊皺著眉頭。
“先生,請問出了什么問題?我能做些什么嗎?”尹杰不安地回答。
老先生答道:“啊,我不認為您能做什么?!彼S即說到:“這個問題只有上帝能夠解決。登機牌上的這位Jie Yin是一位Mr.(先生),而您...我怎么看都應該是一位Ms.(女士)。”
尹杰接過登機牌一看,那位火車站大鼻子先生果然把自己的性別敲錯了??磥碚娴牟粦摵凸ぷ髦械娜肆奶彀?。
她還在琢磨應該怎么解釋,面前這位老先生的臉上卻綻開了笑容。他拿過尹杰的登機牌掃描,然后頗為優雅地一揮手,催促尹杰前往廊橋。
尹杰登機坐定之后拿出剛買的傳記閱讀起來。
這是撒切爾夫人傳記的第一卷,講述了她從格蘭瑟姆市一個零售商的女兒成為首相,并成長為贏得1982年馬島戰爭的鐵娘子的故事。傳記的作者Charles Moore是周刊《旁觀者》和《每日電訊報》的資深記者,同時他也是一位完美的傳記作者。由于他與撒切爾夫人在思想和意識形態上非常接近,倆人之間形成了非常親近的友誼。而他也因為這份友誼和信任得以從眾多傳記作家中被選中攥寫此書。Charles被授予特權查閱撒切爾夫人的私人文件后,他足足花費了16年時間進行研究并采訪相關人員,這也使得這本傳記具有空前的可信度和客觀性。
Charles的文筆非常精彩,尹杰不知不覺就沉浸其中。在看到依然是Margaret的撒切爾夫人拿到牛津大學獎學金的時候,飛機起飛了。她趕快摸出臉譜書簽夾進去,把書抱在懷里,閉眼體會這種失重的感覺。
飛行開始平穩之后,尹杰再次打開了書本。
“Margaret Thatcher(瑪格麗特.撒切爾)?”身邊一個溫和的男聲響起。
尹杰轉眼看去,在她鄰座的是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士,長得......非常英??!
想知道他什么樣?想想George Clooney(喬治.克魯尼)吧!身邊這位的五官幾乎是完全按照黃金分割比例創造出來的,棕色的眼睛明亮而溫和,鼻子和嘴唇的大小和線條恰到好處,眼角細密的魚尾紋無端地讓人感覺到他的優雅非凡,夾雜著銀絲的棕色卷發很整齊地3:7分梳理向腦后。他身著黑色襯衫卡其長褲,看起來是那么風度翩翩... ...
尹杰有點呆住了。隨即在對方的一個微笑中醒悟過來,她面紅耳赤地低下頭,擺弄了一下手里的書,試圖盡快恢復心情。
“您喜歡Margaret Thatcher?”他再次問道。
尹杰回答道:“是的,我很崇拜她。在一個男權當道的行業內,她作為女性做到了很多人窮極一生都無法做到的事。馬島事件姑且不說,政治立場不同而各有不同的評價。就說她首創的貨幣主義、私有化、放松監管、小政府、低稅率,以及自由貿易,這些措施現在已經被很多國家仿效和運用。就從這一點來說,她是一位偉大的政治家,當然也是一位偉大的女性?!?
他微笑地看著她:“看來你對她已經了解很多了?!?
尹杰也看向他說:“我很崇拜她,因此想了解多一些?!彼F在已經能直視對方的棕色眼睛了,尹杰覺得相當有成就感。
鄰座男人說:“這套傳記一共有三部,你手里的是第一部。”他接著說,“你剛才說的沒錯,貨幣主義、低稅率、自由貿易這些措施,雖說是她為了扭轉英國經濟下滑而不得已為之,但這些政策現在已經成為經濟全球化時代的普遍做法了。從這一點來看,撒切爾夫人毫無疑問是成功的。”
“你手里這本書,前半部分其實與其他偉人傳記沒什么區別。她1975年成為保守黨領袖之后,事情才開始變得有意思起來。從工業革命開始,她面臨的所有事情都充滿著巨大的風險。你知道,她的處境比其他歷任首相更加不同尋常,因為英國的保守黨是世界上歷史最悠久、規模最龐大,還可以稱為最‘死板僵化’的政黨,居然選擇了她這樣一位來自底層、缺乏經驗的女性領導人。可想而知她后來的工作中必然充滿了各種政治沖突。而在這種情況下她居然能夠摸索出正確的政治模式,這不僅說明她很睿智,也充分證明了她天才一般的政治本能。”
他嚴肅地說:“我對她的欽佩在于她非凡的勇氣。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樣的勇氣,敢于與舊秩序決裂,同時打造新秩序。你要知道,她經常面臨著各種垮臺的危險:失業率劇增、各大城市財政堪憂、反對者密謀讓她倒臺...,就連她的顧問都公開指責她的政策。而她的應對已經遠遠超過堅定意志和倔強個性這些概括,我得說她有著良好的政治天賦,可以正確判斷時機,并恰到好處地化解每一次威脅?!?
“然而她并不完美,她的政策也是。你知道海瑟爾慘案嗎?”他問道。
尹杰點頭。她知道。事情發生在1985年在比利時布魯塞爾的海瑟爾球場,由于尤文圖斯和利物浦雙方球迷沖突,看臺倒塌導致39名球迷死亡。然而在撒切爾夫人的力推下,英格蘭所有球隊被罰禁賽5年,利物浦被罰7年。這一禁賽對英格蘭球隊在歐洲比賽戰績的負面影響一直持續到90年代末。主辦方歐足聯和主場體育場卻毫發無損。2013年撒切爾夫人去世,利物浦球迷燃放煙火以示慶祝。
“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她的鐵腕手段和中央集權極大程度地造成了大不列顛帝國的社會分化。很多人都認為,如果不是她的獨斷專行造就的這種社會分化,前些年的那場金融危機對英國,乃至歐盟的影響本來不至于這么可怕。從這個角度來說,撒切爾夫人必須承擔很大的責任?!?
尹杰欽佩極了。再次向他討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