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尹杰帶著Summer參加了滬華集團的管理會議。
滬華集團這間會議室采用的是典型的現代簡約裝修風格，大面積使用玻璃鋼和不銹鋼，并使用銀、黑、白框架將各類功能性面料以頗具現代感的方式展示在墻上。這種風格確實讓人感覺環境清冷。
進門伊始，Summer就莫名地覺得腿軟。看到長長黑色會議桌旁正襟危坐的大佬們時，她的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她的心臟不聽話地砰砰跳著，看著當先走入房間的尹杰，她突然有種沖動想牽住面前這個女人的衣角。
會議桌前端靠近投影的地方空出了兩個位置，便于進行Presentation的講解。尹杰微笑著舉步過去時發現有些異樣，回頭卻看到Summer面色慘白地一動不動。她輕輕用手扶住Summer的后腰一起向前走。入座之后Summer才似乎緩過勁來，開始拿出電腦打開PPT接入投影儀。
尹杰則在陳平的介紹下，開始與在座集團領導和各分支負責人交換名片。
從下午一點到六點，整整一個下午在LS的投資環境介紹和討論中度過。
基于對陳平的了解，尹杰在做Presentation的時候經常引用各類案例，也引發了在座管理人員的積極提問，整個會議的氣氛輕松活躍。
財務總監果然也提到了員工工資的問題。尹杰再次調出州稅務局的稅務計算器，當場為眾人計算各類職位的員工成本。因滬華集團已經在香港、東南亞、日本、美國等地設有多個分公司，財務總監將計算出來的結果與美國分公司和日本分公司的員工成本進行了比對，然后對陳平微微頷首。
投資規劃部部長開口問道：“根據尹總剛才的介紹，很明顯到S國投資對滬華是有很大好處的。但是我們似乎沒必要把第一個點就落到S國去吧？完全可以在F國或者I國投資設立銷售公司，先完成市場開拓，把營收提上來以后再去S國設立這個...嗯，BCC（業務控制中心，Business Control Center縮寫）機構，對吧？畢竟剛進入新市場，最重要的還是營收。營收搞不上來，所謂免稅政策、人才政策都沒有什么實際價值。”
尹杰回答道：“當然可以，您當然可以先在其他目標市場設立銷售公司先做銷售，以后再去S國設立BCC。”聞聽此言，對方甚有得色地看向陳平，而陳平則一言不發看著尹杰。
尹杰微笑，心中卻暗道：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她隨即補充道：“您這個方案的好處就是或許可以先把銷售額提起來。壞處就是以后再進行整合會非常麻煩，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財力。”
“嗯？您這是怎么說？”投資規劃部長錯愕道。
“在S國設立BCC的好處非常多，其中有一個很大的優勢是可以利用S國優越的稅務政策實行合法避稅。不過參與這樣避稅的企業只局限于BCC下設的法人實體。如果您在BCC之前設立F國銷售公司，那它的收入是無法在BCC進行合并處理的。”
“為什么不能歸入BCC之下呢？”
“可以歸入，但必須進行股權轉移，也就是說BCC必須首先從上海滬華集團購入F國銷售公司的股權才行。而且必須以合理的市場價格購入，該通過的審批和手續一項都不能少。您肯定知道這會增加多少開支和消耗，對吧？因為股權轉讓會涉及到非常多的合規性問題，律所、會計師事務所一個都不能少。”
“可是如果業務開展不起來，先到S國設立BCC不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嗎？”
“先設立BCC同樣可以開展業務啊。首先，BCC并非純管理機構，可以為它設置銷售功能的。”尹杰向大家分享了豪森州政府的“投資者扶助計劃”，以及部分享受這一計劃的外來企業的現狀和實際操作方式，眾人表情都放松了一些。
“其次，總部的同事會將滬華集團的BCC引薦到當地的紡織行業協會去。滬華可以利用紡織協會與歐盟紡織行業的交流平臺與目標市場的渠道商和下游制造商取得聯系。當然使用這項服務需要象征性地向協會繳納一部分使用費用。需要留意的是，滬華集團的BCC加入紡織行業協會，包括獲得使用這一平臺的資格，這后面都有當地政府的背書。所以請一定叮囑BCC機構的負責人與我在LS總部的同事保持密切聯系，多做咨詢，確保行為的合規性。”
眾人點頭。氣氛很明顯地活躍起來。Summer也覺得壓在胸口的大石似乎卸下了一些。
“這里還有幾個注意點想提醒大家。”尹杰抽空喝了口水說道。
“尹總，您請講。”投資規劃部長應聲道。
“無論是到豪森州投資還是在歐洲各國投資，希望大家切記不能有急功近利的想法。滬華的產品在歐洲市場畢竟屬于新面孔，要獲得客戶的認可并逐步打開歐洲市場會是一個長期的工作，需要資金的支持、時間和人力的投入，還需要有持續進行探索和調整的耐心。作為政府代表，我可以保證當地政府會盡量創造條件幫助滬華在當地立足，并努力為企業排憂解難，幫助企業把精力聚焦到業務運作上面去。但請大家留意，市場開拓是企業的工作，州政府能夠提供的只有機會，而不是合同。”
眾人點頭稱是。
“第二點需要強調的是，我們會協助企業獲得派駐人員的居留許可，但是衷心希望滬華集團落地后能盡可能多地雇傭S國人或歐盟員工。這不僅能幫助當地政府改善就業問題，也和當地政府提供的特殊企業優惠是掛鉤的。也就是說，滬華頭一年雇傭S國或歐盟人越多，第二年可能享受的政策優惠就越多。當然這樣做的前提是企業發展確實需要雇傭這些人。”
當晚在滬華為LS舉辦的歡迎宴會上，尹杰持著一杯紅酒與滬華的財務總監談笑盈盈。
Summer很本分地跟著尹杰敬了兩輪酒后就乖乖坐下吃菜。倪虹潔拿著酒杯坐到她的身邊，閑聊間旁敲側擊地打聽尹杰的背景。
Summer乖巧地應對著，話語間卻嚴絲合縫滴水不漏。在倪虹潔問及她對在上海工作的看法時，她幾乎就要笑出聲來。
原來都是這么一個套路啊！她在心里感慨道。自己當時居然會被迷惑，那是該有多蠢？
尊敬又不失氣度地與倪虹潔周旋了一會兒。倪虹潔倒是對這個小女孩有點刮目相看了，相應對尹杰又有了更高的評價。
在倪虹潔走后，Summer聽著尹杰向陳平介紹今年的豪森州考察活動。看著那個笑容甜美溫柔的女人，她的感覺實在很復雜。
此前她一直以為這個女人就是運氣好：恰巧有了政府工作經歷，又恰巧碰上了一個高富帥老公，恰巧找到了現在這份她擅長的工作，又恰巧碰到了寧先生這個伯樂（大霧），從而才得到Erdmann和州經促局對她的一致好評。“如果我能有這樣的幸運，”她常常告訴自己，“當然一樣也能做得很好。”
經歷了今天一整天與滬華集團管理層的交鋒，她這才明白過來：世上哪里會有那么多的恰巧！
身處劣勢時，這個女人能在不怒自威的陳董事長面前侃侃而談，能對倪助理伶牙俐齒的言語挑釁面色不改，能屈能伸。下午那么多大佬的強勢威壓之下，這個女人依然能夠神情自若、不卑不亢，最后把整個會議的氣氛完全反轉... ...
所有這些，Summer自問做不到。她想起下午那陣仗就心肝發顫，假如沒有尹杰在腰上那一扶，她覺得自己極很可能會當場出丑。就是那一扶，讓她突然感覺特別安心，好像回到了帝都郊外的“荒山兇宅”，一行三人精誠配合做密室逃脫，心里有害怕有壓力，但因為身邊有她，自己可以很安心地心無旁騖。
今天的經歷讓她真正明白了，每個項目的事前推演和事后復盤或許都不容易的，但最不容易的卻是真正面對危局。只有真正面對才能量度出一個人真正的能量。
她打從心底里升起了一絲敬仰。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二人決定當晚就飛往廣東，陳平派了自己的座駕把尹杰二人送往機場。
在候機廳里，Summer由衷地夸贊了尹杰。尹杰微微一笑，輕聲說聲謝謝，又恢復了溫和柔美的樣子。
Summer心里莫名地產生了危機感，且越來越嚴重。她記得，以前出差時，尹杰一定會在每次會后抓著她，“趁記憶最新鮮的時候”，一起分享企業會議中的得失，這次卻沒有... ...
聯想到幾天前的江南重工案例，尹杰當時一直堅持回辦公室和Flora一起討論... ...
她突然覺得很難過，如今的自己已經得不到重視了嗎？她再不介意自己能否獲得提升了嗎？
人生在世，誰能不犯錯？犯錯了就非得一棍子打死嗎？！
她越想越委屈，不由得拉了拉尹杰的衣服：
“Evita，我想和你談談。”
“非得現在嗎？現在不是應該抓緊時間整理MEMO嗎？”尹杰抬起眼睛。
“MEMO上飛機以后我再整理好嗎？我保證今晚一定發到你郵箱。我現在特別特別地想跟您談談。”
“好吧！”尹杰嘆了一口氣，把手機上編輯好的信息發出，抬頭四處張望了一下：
“我們去那邊的咖啡廳。”
兩人的行李都已經托運了，現在每人一個雙肩背包，倒是比較方便。
坐定之后，尹杰抬眼直視Summer的眼睛。“什么事？”
“Evita，我知道沐霖集團那件事是我做錯了，你能原諒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