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杰從昏迷中醒來時，入目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她的視線下移，看到了坐在床邊椅子上，正緊緊注視著自己的何宇新。
丈夫素日里如晴日暖陽一般的眼睛里，現在布滿了血絲，紅紅的很是嚇人。他清俊英挺的臉上冒出青浠浠的胡茬，森森然已經長出了不短的一截兒……
這還是自己那個溫潤如玉的老公嗎？我的老公遇到了什么，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她心疼地想抬手去撫摸他的面頰，卻不料一陣劇痛猛地襲來。
“嘶——”她大口地抽著涼氣。
“別動，親愛的別動，你的胳膊受傷了，得好好養養……”何宇新俯身過來，臉上的神色痛苦而忍耐，他按了墻上的一個紅色按鈕，“滋啦”一聲又掛斷。
走道里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群身著白大褂的人匆匆走了進來。
尹杰終于想起發生了什么事。
“奶奶——”她說出了幾個字，聲音粗噶難聽。她的嗓子就像是被一根木棍直挺挺插進去又拉出來捅了幾個來回，每發出一點聲音都疼得不行，感覺每一絲氣流都在撩動如鱗一般遍布的流血創口。
“奶奶沒事！”何宇新按住尹杰的肩不讓她妄動，“先讓大夫檢查檢查，你乖啊！”
帶著一副玳瑁眼鏡的大夫親自上前檢查。半晌，他對何宇新說：
“您太太現在能醒過來就是好事。她有輕微的腦震蕩，硬膜下出血的吸收情況得再過一周做核磁共振看看，其他的就都是外傷了。這幾天就臥床靜養吧，千萬注意別再磕到頭，也別讓她情緒大起大落，對出血部位的吸收不利。”
“飲食上有什么忌諱嗎？”何宇新問道，還拿出了錄音筆打算把大夫的話全都錄下來。看得出來大夫被他嚇了一跳，他只好解釋說：“我太太這次受傷，我心里很亂，擔心記不住醫囑……”
大夫釋然地笑了笑，詳細說了注意事項。然后才帶著其他人呼啦啦出去了。
屋里只留下一個小個子護士，檢查了一下輸液的情況，馬上快手快腳地換上新的輸液袋，又查看了一番床邊的儀器，然后才向何宇新點點頭出去了。
何宇新面對外人又恢復了溫和的模樣。然而這個小護士可是親眼看到過這個男人沖進醫院時的那幅樣子的……在醫院工作，她早已看慣了生死，多難看多可怕的臉她都見到過，只是那天看到這個男人……她一連做了好幾天噩夢……
大家都出去了，何宇新慢慢在床邊坐下，拿著一個大號的滴管，吸了水滴到尹杰嘴里滋潤她的咽喉。
尹杰想說不必這樣，沒那么夸張。可她稍動一動就覺得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翻騰。她趕緊閉上了眼睛。
“怎么了？怎么了？”何宇新大急，伸手又要去按呼叫鈕。
“不用——”尹杰叫住他，“頭——暈——”
何宇新略松了一口氣說：
“你頭部受了傷，有輕度腦震蕩。所以暫時先保持現在這樣，別動。過幾天會好點。”
尹杰這才發現自己的脖子也已被固定住了。
“奶奶——”她再次問道。
“奶奶沒事，只是腿受傷了，需要休養一段時間。”何宇新低頭吻了吻她的臉頰，強忍著心里的悲痛，“你把奶奶保護得很好，三姨奶奶和四姨奶奶都來看過你了，二姨奶奶最近身體不好，不然她也來了，都說要好好謝你！”
“你——在——難過？為——什么？”尹杰敏銳地發現了異常。
何宇新裝不下去了，臉上的笑頓時變得像哭一樣。
“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沒了……”他忍不住把頭埋在尹杰胸前。這個一貫風清玉潤的男人，第一次嗚咽出聲。
尹杰的喉嚨好像被卡住了。
她的眼淚慢慢流了下來，洶涌地，惡狠狠地，持續不斷地，順著眼角滾落下來。
何宇新抬起頭發現妻子在哭，他手忙腳亂地跳起來抓了幾張紙巾幫妻子拭淚，卻發現完全沒有作用，妻子的眼淚越來越多。
“親愛的，你不傷心了啊？咱們還年輕，等你養好了身體，咱們再要一個，好不好？”
尹杰終于哭出聲來。她的聲音很低，很輕，卻充滿了悲痛，仿佛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何宇新的心上。
“親愛的——老婆——親愛的——”何宇新試圖勸解自己的妻子，卻哭得無法說完一句話。
“這是怎么了？”何母提著一個飯盒走了進來。身后是三姨奶奶家的小可姨。
小可姨是一位中醫大夫，師從針灸圣手孫世嘉。
……
送走何母后，房間里一下子就寂靜下來。和宇新用一塊溫熱的小毛巾輕輕擦拭著妻子的臉，又給她涂上了面霜、眼霜、潤唇膏。
尹杰任由丈夫動作，雙唇緊緊抿在一起。
何宇新完成這一切，又撫順了妻子的頭發。他停下來，重新坐到床邊，握住妻子的手。
“是孔世龍！”尹杰很清晰地說。
“你確定？”何宇新的瞳孔在收縮。
“確定。我看到了他那張臉，就在他撞過來的時候……他在笑！他居然在笑？！”
“哐當！”何宇新一拳砸在桌上。
……
孔世龍被捆得嚴嚴實實，被兩個人各抓著一邊胳膊送進一個房間。他掙扎起來，身邊兩人的手一松，他撲通一下摔到了地上。隨即又被人抓起來放到一張椅子上隨后手腳被松開，又重新被綁住。
“唰——”眼罩被從頭上一把抓下來，他抬眼想看看都是什么人，一道極其明亮的光束照在他的眼睛上。他又掙扎了一下，發現雙手被手銬緊緊地禁錮在兩邊的把手上無法動彈，他趕快閉上眼睛，仍然感覺一陣陣的眩暈。
“是誰讓你去撞韓老夫人的車子？”例行公事的問話后，一個威嚴的男聲響起。
“什么韓老夫人？”他閉著眼睛，試圖不動聲色地應對。
“七天前，古林胡同口。你駕駛一輛切諾基撞飛了一輛奧迪A6。附近的視頻拍得很清楚。”
“不可能！”他叫道，“你不用詐我！我不認識什么韓老夫人，不認識！”
“那你認識和她同車的尹杰女士嗎？那是她的外孫媳婦。”
他的心里咯噔一聲，仍然慣性地叫嚷： “不認識，我不認識！”
這時他隱約看到桌后的那人身材高大，身上穿著的好像是……軍服！
“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不僅認識尹杰女士，還試圖通過造謠傳謠的方式毀壞她的名譽！”
“那……那只是競爭！我……我想起來了，我……我確實認識一個叫尹杰的，是S國政府駐中國的代表。可是她利用美色引誘她老板才得到中國首代的位置，她還和那些民營老板不干不凈，拿到很多項目……”
如同排練過很多次，他說得越來越溜。
“夠了！”陰影后的人一拍桌子，“你以為我們怎么找到你的？你之前的言行我們都調查清楚了，否則怎么會懷疑到你？”
“你們可以去調查，我說的都是真的！”他不死心地叫囂道。
“所有一切都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了。順便告訴你，你今天的言行已經以音頻視頻方式記錄在案，我們會建議尹女士額外控告你一個誹謗罪。”
孔世龍馬上閉上了嘴。
“說！你為什么要襲擊韓老夫人的車？”
“我沒有，不是我！你們沒有證據！你們這樣是非法的，是誹謗！”
孔世龍此時已經充分認識到眼前這件案子的危險性。看來這位韓老夫人的地位很高……他有一點懊惱，對那人選擇這樣的時間點暗自惱怒。
“剛才我說過，已經有監控攝像頭拍下了你的影像。另外，你用的那輛車子我們已經找到了。你在撞車的時候也受了傷。雖然你用洗滌劑和酒精清理過，但是有一滴血濺落到駕駛座和儲物格之間的縫隙里，那滴血已經足夠拿來做比對。如果不是你，請問你的血為什么會濺落在肇事車輛里？”
“那……一定是有人想誣陷我……這只能說明我有嫌疑，還是證明不了是我！”
“我剛才說過有監控拍下了你。”
“你撒謊，我不信，我不會上當。”
何宇新在一墻之隔的監控室看著孔世龍百般抵賴。
一旁的林監察想要對他說什么，卻被他臉上的神情嚇住。
此時他也說不清何宇新臉上是什么一種神色, 那是一種極為冷靜克制，又極力壓抑著暴怒的冷酷。他的唇角緊抿，一向清潤的眸子里如怒濤狂浪一般，卻依然在用理智狠狠壓抑。臉上的表情看似空洞，卻如同無盡的虛空，似乎空無一物卻具有強大而無際的威壓。
林監察抖了一抖，一種膽寒驚懼油然而生。 眼前這個男人身上似乎封存有一座活火山即將噴發, 而一旦巖漿噴涌，所有的生靈，一切的一切都行將被吞沒而化為虛無……
他不再多話，默然而立，自覺的屏住呼吸, 不敢再度與這個年輕男人目光相接。
審訊室里，孔世龍看著對方播放的兩段畫面，心如死灰。
“為什么？為什么？她為什么這樣對我？”他現在非常確定自己被人出賣。
可是究竟為什么？他實在想不明白。
想到自己將不得不面對這一切，一種極為沉重的感覺壓迫在他的心頭，他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
“水！請給我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