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走了進去。
一股長久未通風的沉悶，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這味道，是末日里最常見的家庭符號，是資源匱乏與精神緊繃共同發酵的產物。
房間不大，兩室一廳的格局，但收拾得異常整潔，可以看出妻子是一位很賢惠的人。
與門外那個暴躁男人的形象形成了鮮明反差。
臥室的門虛掩著，隨著強武的動作，門被徹底拉開。一個身影從門后探出頭來——強武的妻子。
她很年輕，也很漂亮，是那種帶著書卷氣的溫婉女子。
只是此刻，她的美麗被一層蒼白與怯弱所籠罩。
她的頭發有些凌亂，挺著個大肚子，不知該如何下手。
妻子先是怯怯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在看到強武那緊繃的下顎線和默認的姿態后，才敢將目光轉向明道，這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
明道對她笑了笑。
將手中那個其貌不揚的黑色大垃圾袋，緩緩遞了過去。
強武妻子的目光，瞬間被那個袋子吸引了。
她的視線在袋子和丈夫的臉上來回移動，充滿了不解與詢問。
強武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仿佛在與內心某種驕傲和掙扎做著搏斗。
“哎。”
最終，他點了點頭。
強武妻子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當那袋沉甸甸的希望落入她手中的那一刻，眼眶瞬間就紅了。
是肉和牛奶！
他們有食物了！！！
明道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同情？憐憫？
他更習慣于將一切都看作交易。
些許是少了些人情味吧。
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皺巴巴的利群，熟練地用拇指和食指一彈，一根香煙精準地從煙盒中跳了出來。
他將香煙遞向強武。
“來一根？”
強武抬起頭，眼中閃過久違的松弛感。
香煙。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碰過這玩意兒了。
自從妻子懷孕，他就把煙戒了。穿越之后，更是連想都不敢想。
或許這個時候來上一根尼古丁，也是不錯？
沉默。
最終，他還是伸出了手，用兩根粗壯的手指，將那根煙從明道手中捻了過來。
“謝謝。”
兩人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卻像是達成了某種男人之間獨有的默契。
明道轉身，走向客廳盡頭的陽臺。強武猶豫了片刻，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推開玻璃門，一股冰冷的草木氣息灌了進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明道從口袋里摸出一個打火機。
強武湊上前，將煙點燃，然后深深地、貪婪地吸了一大口。
“呼——”
青白色的煙霧，如同積攢了數月的郁氣，從他的肺里噴薄而出，帶著一絲嗆人的辛辣。
尼古丁的魔力，不必多言。
強武那繃緊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
他靠在欄桿上，目光投向窗外。
拋開安全系數不談，整個森林，其實還是很美的。
青白色的煙霧在兩人之間裊裊升起，緩緩拉近了兩人之間的關系。
“我叫強武。”
“北邊來的，黑省人。來海城十幾年了。”他停頓了一下，又吸了一口煙，“咳咳……為了我老婆。”
明道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靠在另一邊，指間夾著煙，任由煙霧繚繞。
這個男人需要一個傾聽者，而不是一個說教者。
強武似乎也并不需要回應，他只是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煙灰簌簌地落在他的指尖，燙了一下，他卻仿佛毫無察覺。
“她叫林慧，本地人，學歷高，碩士。家里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看不上我。”他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個外地來的，高中畢業，在健身房里賣力氣的窮小子。在他們眼里，我這種人，配不上他們家知書達理的寶貝女兒。”
“為了給她家一個交代，也為了……給她一個真正的家。”強武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他看著窗外那兩輪驕陽，仿佛看到了過去那些拼命掙扎的日夜，“我才背著一身的貸款，買了這套房子。我想著，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們就能結婚，就能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再也沒人能說三道四。”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深藏的溫柔。
“我脾氣是爆，大男子主義，這點我承認。”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煙霧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但我……我從沒動過她一根指頭。她想做什么，我從來都支持。她喜歡畫畫，我就把家里采光最好的書房改成她的畫室。她說想考博，我說行，你只管考，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可是……沒用。”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她懷孕之后，她家里人鬧得更兇了。說我給不了她和孩子好的生活，說人是有階級的，說我只會拖累她。他們甚至……甚至想讓她把孩子打掉。”
說到這里，強武捏著香煙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根根泛白。那雙剛剛才有所放松的眼睛里，再次燃起了壓抑的怒火。
明道安靜地聽著，他能從強武這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一個鳳凰男與孔雀女的現代愛情悲劇，只是這場悲劇，被末日這突如其來的不可抗力，強行按下了暫停鍵，然后切換到了一個更加殘酷的模式。
不，或許也沒現實那么殘酷。
他彈了彈指尖的煙灰。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明道輕聲道。
這句平淡無奇的話，卻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打開了強武心中那把鎖。
是啊，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強武緊繃的身體，又松弛了一分。他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比自己年輕許多的男人，竟然能說出這樣一句話。
“末世里，能護住自己在乎的人，比什么都重要。”明道的聲音繼續傳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現在，你們活下來了，這就夠了。”
這句話，說到了強武的心坎上。
是啊！
過去那些所謂的尊嚴、面子、別人的眼光……在生存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他辛辛苦苦背著貸款買下的房子，他為了證明自己而拼命賺的錢，在這樣一個連一口干凈水都喝不上的世界里，都成了笑話。
唯一真實存在的，只有身邊那個愿意陪著自己吃苦的女人，和她肚子里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
護住她們！
這個念頭，成了強武腦海中唯一的執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