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香不知何時回到的倚蘭閣,又是如何回到的倚蘭閣,臉色如那蒼白的雪,白而涼,直滲入心,似冷似疼。
那夜的溫存歷歷在目,如燕子銜泥鑄巢,若柳絮蒼耳癡纏,卻原來不過是黃梁一夢,原來,自己做為新婦,竟紅杏出墻了,與自己的舊愛纏綿,讓新愛撫養(yǎng)親子,這是一個多么大的笑話?
張氏常罵兒媳婦的一句話就是:當了裱-子還想立牌坊,當時的自己只覺得污穢不矣、不堪入耳,如今卻覺得,這原來是血淋淋的自己的寫照,自己與人茍且,還要奢求魚白對自己專心如一,自己該有多貪心、多恬不知恥,和自己的小姑于采荷又有何區(qū)別,原來,自己也不過是一個鮮知廉恥的蕩-婦。
海氏見蘭香悶悶不樂的回到屋里,反插了房門,以為蘭香又為魚白和蘭朵神傷了,心里捉摸著,一會兒找蘭朵聊一聊,讓她回于家村去,免得以后傳出閑話來,蘭香臉上無光,蘭朵嫁人更難。
魚白與蘭朵喂招完畢,見桌上有一盅烏雞湯,狐疑道:“是你拿過來的嗎?”
蘭朵不客氣的盛了一碗,搖了搖頭道:“若是我拿來的,早就喝完了,何必等到現(xiàn)在?”
魚白點了點頭,現(xiàn)在能自由出入白鷺閣的,只有秋娘一人,定是秋娘見自己與蘭丫打鬧,便放下了,也盛了一碗喝了起來,只覺得,這次熬的雞湯較往次更加的香,不濃不稠,恰到好處,魚白心想著,待秋娘來了,讓她吩咐廚娘明日再燉一大盅,與海氏和蘭香她們一起喝。
夜色如水,冰痕若刀。
因蘭香懷著身孕,蘭朵吵著與蘭香一個房間照顧,蘭香不想和蘭朵打照面,所以借著看大林的機會,屏退下人,一個人躲在大林房中,無語淚先流。
怔凝的看著手里的玉牌,日日把玩,夜夜思念,原本褐色的絡子被她拆除了,換上魚白喜歡的深藍色,打著她喜歡的同心絡子,現(xiàn)在想來,卻是千般諷刺,萬般誅心。
一頭是于己有恩的魚白,一頭是于己有情的阿泰,二人若是因為自己而反目成仇,她有何面目來面對世人?有何面目面對未來的孩子?
淚水若絕堤的海,怎樣收也收不住 ,以前的自己,縱然吃不好,穿不好,受盡冷嘲熱諷,便她不覺得有多苦,畢竟,那些都是欲加之罪,自己的心是純凈的,即使凄苦, 她還有活下去的希冀,如今木己成舟,一語成讖,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最初的模樣,這世界這么大,卻己無我于蘭香生存之地。
大林,姐,沒有面目活在這個世上了,愧對列祖列宗,愧對魚白,愧對阿泰,愧對尚未清醒的你......
大林的手指動了動,蘭香揉了揉眼睛,苦笑了幾分,原來,這塵世還有些東西讓自己留戀的,自己臨死還要自欺,大林躲了這么長時間,怎么可能會醒過來?
蘭香將并蒂蓮花的玉牌攏好,珍而又珍的放在貼心處,用梳子梳了梳凌亂的長發(fā),將腰帶解了下來,站在圓凳上,打了一個死結,留戀的看了一眼大林,哽咽道:“對不起。”只不知此話,是想說給何人而聽。
女子毫不留戀的踢開了凳子......
魚白聽著秋娘匯報著麗人大賽的相關事宜,魚白眉毛緊緊皺到一塊兒,想著是自己獨立門戶,自開青樓還是與沈家摒棄前嫌,正行合作,二都都有利有弊,自己開青樓,招牌打出來吸引人得費些心思;與沈輕東合作,無異于養(yǎng)虎在榻,時時提防。
魚白點了點頭,對秋娘道:“準備準備,過了二月二,我到府城先會一會沈家再決定。”
秋娘點頭稱是,轉身離開屋子,魚白喚了一聲道:“秋娘,今日午時你端進來的烏雞湯不錯,明天多燉一些,給夫人送過去。”
秋娘一怔,施禮道:“香夫人未向管家提及嗎?每日午后燉的湯盅就是香夫人親自燉的,讓奴婢給您端過來,今日奴婢忙麗人賽之事,并未送過湯盅,不是于二小姐送來的就是香夫人送來的。”
不是蘭朵,難不成是蘭香送來的,糟糕!魚白眉頭輕皺,努力回想著當時的情景,一股不詳?shù)念A感急速的沖上大腦,人也如飛般的從窗子直接躍了出去,只留下一道白色的光影。
正房的門被“咣當”一聲踢開,蘭朵睡眼惺忪,魚白發(fā)紅的眼睛已經(jīng)沖到近前,近呼怒吼道:“蘭香呢?”
蘭朵嚇得噤聲,四處張望 ,未見蘭香的影子,魚白再次沖入了海氏的屋子,同樣,沒有,沒有,魚白的喉嚨似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眼睛發(fā)脹,卻怎樣也哭不出來,海氏也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也逼問蘭朵蘭香為何不在屋里。
蘭朵連滾帶爬的沖進了大林屋,一推沒有推開,魚白已經(jīng)上來一腳,將門撞得四分五裂,空蕩蕩的屋梁上,蘭香已經(jīng)停止了掙扎。
見此情景,海氏要打蘭朵,埋怨她逼死蘭香,蘭朵要打魚白,責怪她是不是做了對不起蘭香的事情,場面一時好不慌亂。
魚白一把推開海氏和蘭朵,飛身上梁,將蘭香一把抱了下來,平放在地上,壓住胸口,又嘴對嘴的吹著氣。
海氏一陣嚎啕大哭、悔不當初,哭道:“香兒,你咋這樣想不開啊!!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肚子里的孩子著想啊。”海氏氣得對著蘭朵狠狠掐了兩把。
蘭朵跪在地上,眼睛直直的,傻傻的,她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她的大姐為何而死,海氏為何又要撲打自己?
半柱香過后,魚白累得虛脫,蘭香終于緩過了一口氣,哭倒著撲在海氏懷里,恢復了些力氣,又要向墻上撞去。
魚白氣得一巴掌打在了蘭香臉上,打得蘭香懵頭轉向,傻傻的看著魚白,隨即傻笑起來,笑得涕淚橫流,笑得傷心欲絕,這才是魚白的真實反應,他早就想打自己這個娼-婦了,早就想打掉這個野-種了,這樣才對!!!這樣自己心里才覺得舒服一些!!!
蘭朵抱住蘭香的肩膀,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晃著蘭香的身子道:“姐,你別嚇我,有什么事兒你說出來,誰欺負你了,朵兒幫你打他,是魚白嗎,我打他,你別這樣嚇妹妹......”
海氏一把推開蘭朵,怒道:“都是你,娘跟你說什么,讓你遠離你姐夫,你偏不聽。午時送湯回來我就覺得不對勁兒,定是看到你和你姐夫之事,你咋這么不聽娘的話啊!眼不見心不煩,娘索性也一死了之 吧。”海氏又急著要撞墻。
場面再度失控。
魚白抹了下眼角的淚,見海氏越攪和越說不清,蘭香要以死明志,海氏要以死相脅,蘭朵手足不措......魚白忍無可忍的大聲叫道:“都住嘴,聽我來問。”
魚白輕輕蹲在蘭香面前,神色素然道:“蘭香,我問,你點頭或搖頭。”
見蘭香眼珠動了動,知道她聽進去了,這才將蘭香抱起放在大林榻上,輕聲問道:“你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了?”
蘭香默默的點了點頭。
魚白心下稍安,輕聲道:“你覺得是你不守婦道,所以對不起我,要尋死?”
蘭香沉吟了半天,再次點了點頭。
魚白又轉向海氏道:“您老認為我與蘭朵有私情,所以逼死了蘭香?”
海氏忙不迭的點頭。
魚白嘆了一口氣,一伸手臂,長長的墨發(fā)抖了下來,又將身上的外袍脫下,里面的中衣裹著玲瓏有致的身軀,轉了一圈道:“現(xiàn)在,你還認為我與蘭朵有私情嗎?還認為我是蘭香肚子里孩子的親爹嗎?”
海氏和蘭香驚得嘴巴均張了半天,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蘭朵點點頭道:“娘,我早就知道魚大管家是個女子,只是她救大姐之前,讓我發(fā)誓不說出去。”
蘭香臉上仍是濃重的悲色,魚白將桌上的玉佩重新遞給蘭香道:“殷如泰臨走時就答應我,待天下大勢稍定,定會風風光光以正室禮迎娶你入門,你懷孕之事,殷如泰也已經(jīng)知曉,你放心,有我在,殷如泰不敢負你,也不能負你,我就是身死,也會護你周全。”
少女那樣灼灼其華、卓世神彩,讓人不忍直視,海氏淚水縱橫,不為少女的豪言壯語,只為少女這樣的神彩,像極了當年的那個信心滿溢的女兒。
蘭香心情復雜的看著眼前的少女,有怨責,更多的則是濃濃的感激,自己何德何能,讓她如此眷顧?
手腕被緊緊的抓住,蘭香低下頭來,錯愕的看著榻內(nèi)眼淚縱橫的大林,抓著蘭香的手,久久不曾松開。
眾人臉現(xiàn)喜色,忙喚李郎中來,李郎中要為大林大脈,大脈仍舊死死的攥著蘭香的手,不肯松開,一字一頓的說道:“活---著---。”
蘭香涕淚橫流,重重的點了點頭,半天回道:“好,活著。”
大林這才松開了手,重新昏了過去。李郎中把了把脈,一臉喜色的對魚白點了點頭,魚白忙讓伙房去做稀米糊,給身體一直處于虧空的大林補充補充食物。
魚白對蘭香微微一笑道:“有勇氣死,為何沒有勇氣活著?好好養(yǎng)胎,等著做殷夫人。”
蘭香靦腆的笑了笑,為自己死里逃生,也為自己打開了多日的心結,一個選擇阿泰還是選擇魚白的心結,這兩個,原來,她可以一個都不失去,一個做夫君,一個做姐妹。
蘭香展顏笑開來,若那玉牌上的并蒂蓮花,溫暖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