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盤牛肉、一壺濁酒,此乃江湖與酒館的默契,亦是游俠兒的習(xí)慣。
若碰上了良心店家,那一盤牛肉的分量可不少,但若是兩人分食卻略顯不足。李溪揚覺得這點子可行,若是加入了國子監(jiān),每月吃空餉的營生要比風(fēng)餐露宿強多了。
“我倒是沒問題,不過你這家伙身份特殊,萬一被認(rèn)出來該如何是好?”
陳玉知捻了捻頭上斗笠,言道:“放心,九品之下的小角色可掀不了我這斗笠,況且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要不出黑劍便不會輕易暴露!”
青衫朝懷中掏了掏,將所有碎銀銅板都拍在了桌上,頗有顧貓兒揮霍時的氣勢,言道:“小雜毛,今日咱們就把積蓄都花干凈,明日勢在必行,想想一路前往滇南都有銀子花,真是天上掉餡兒餅,舒坦!”
次日午時,國子監(jiān)分院外人山人海,青衫與道袍望著眼前人潮,不禁感嘆江湖中人的脊梁骨再硬,面對銀子也得折腰。
走入分院方知廟堂手筆如何之大,街上原本擁擠的人潮在此間顯得稀稀落落,一眼望不到邊的廣場只能瞧見四座矗立于四角的瞭望塔,身披院袍之人埋頭揮筆記錄,體格強健之輩來回搬運著巨石,碎石者才能獲得第二輪考核的資格,反之則只能離開。
數(shù)十個登記處排著長龍,青衫與道袍悠閑得很,身旁江湖中人卻是千姿百態(tài),各路牛鬼神蛇齊聚……袒胸露背的大漢一拳轟碎了巨石。背負(fù)五把長劍的游俠甚是出塵,還有個獨眼飛刀少年郎,瞧著年紀(jì)尚小,手段倒是狠辣,巨石內(nèi)部被飛刀雕空僅有一處刀眼,臨走時還不忘對國子監(jiān)院士邪邪一笑,搞得對方渾身冷顫不已。
“兄弟,我看你們兩個弱不禁風(fēng)的,想要弄碎巨石估計夠嗆!”
陳玉知打量著身前之人,聽口音像涼州人士,身材魁梧提大刀,應(yīng)當(dāng)是個刀客,只是他話里有些瞧不起人的意思,若不是臉上還帶著笑意,青衫真想一拳將他撂倒在地,于是笑道:“這位大哥,不就是碎一塊石頭嘛,這有何難?”
“可別小瞧了那些石頭,不然得吃大虧!據(jù)我所知,這巨石乃是北莽之外獨有的墨鐵巖,尋常三四品高手根本破不開這石頭,你們?nèi)粝肫匆黄矗巧锨氨仨氂萌Γ蝗豢蓻]機會加入國子監(jiān)。”
陳玉知在斗笠之下笑了笑,問道:“這位大哥,不知你為何想入國子監(jiān)?”
“江湖漂泊總不是個辦法,刀口舔血的日子禍福難測,廟堂此舉有些染指江湖的意思,不過誰會與銀子過不去!都說陽明七律前些日子的做法有些不把江湖放在眼里,但你們瞧瞧今天人山人海的陣仗,搞不好這江湖有一天也得姓陳!”
陳玉知早就看出了端倪,一處國子監(jiān)分院便有如此規(guī)模,更別提盤陽總院了,定是臥虎藏龍高手無數(shù)。這招攬江湖游俠的手段只是開始,青衫有種風(fēng)雨欲來的預(yù)感。而這墨鐵巖應(yīng)該是從五大氏族的礦山之中所開采而來,當(dāng)日一戰(zhàn)胡人獸騎幾乎全軍覆滅,那些部落中婦孺幼兒的下場可想而知,戰(zhàn)事也好,恩怨也罷,終究牽連著許多無辜之人。
大漢見青衫垂著斗笠,以為是他知道了墨鐵巖有些沮喪,笑道:“小兄弟,你還年輕,回去再好好鍛煉一番,來年再入國子監(jiān)也不遲……實在不行可以去文院試試,動刀動槍或者舞文弄墨也都是條出路。”
李溪揚問道:“國子監(jiān)還有文武之分?”
“自然是有的,這國子監(jiān)如今有三位監(jiān)院,一位乃是陽明學(xué)府的老院長,名叫王陽明,江湖武者皆要稱他一聲王監(jiān)院,畢竟是咱的老大,面子總得給是不是?第二位監(jiān)院來自徽州大鴻廬,好像是個術(shù)士,所有的國子監(jiān)儒生都?xì)w他管,偷偷告訴你,他是一條大咸魚,從前食不果腹,一朝得志平步青云。第三位來頭最大,乃是龍虎山張?zhí)鞄煹膸熜郑饺绽锊还苋瞬还苁拢簿驼驹诟咚险夹遣坟裕钍巧衩亍!?
青衫對龍虎山之人有些忌憚,一是自己實力太過低微,二是老道士總想殺自己,雖說武當(dāng)幾位師兄弟都說過會保護自己,但總是有些不踏實,想不到國子監(jiān)能將張老道的師兄都請出山,不過怎樣都好,只要不來找自己麻煩便可。
李溪揚也知道些陳玉知的往事,在一旁問道:“要不我們撤吧?”
提刀男子以為兩人想打退堂鼓,安慰道:“既來之則安之,試一試總是沒關(guān)系的。”
陳玉知擺了擺手,對李溪揚言道:“無妨,走一步是一步,再說我們昨日已將盤纏用盡,你還想過風(fēng)餐露宿的日子?”
小雜毛自然是不想的,若不是怕青衫惹出什么幺蛾子,自己才不會提出要走的想法呢,牛肉多香都吸引不了小雜毛,風(fēng)餐露宿他也不怕,但最近相思成疾,若無酒解憂可不行。
許久后終于輪到了大漢,他提刀上前重斬而下,五品左右的境界暴露在了眾人眼中,他的境界在此處也不算低,但心境與招式才是每個武者不可逾越的鴻溝。單憑蠻力一斬可想而知,墨鐵巖表面出現(xiàn)了一道淺痕,雷聲大雨點小,的確沒斬出什么風(fēng)浪。
大漢一臉沮喪,沒了先前的神采,一旁身披院袍之人嘲諷道:“空有一身蠻力,還是去碼頭干些體力活吧。”
陳玉知從袖中送了道無影劍罡出去,大漢正欲離去,卻聞身后絲絲巨石開裂之聲,轉(zhuǎn)頭一看,方才的淺痕朝四周開裂,繼而碎石遍地,大漢雖惱怒記錄之人的譏諷,卻不想橫生事端,在書冊上留下名字后離開了院中,臨走時還對著青衫與道袍咧嘴一笑。
幾人又抬了塊墨鐵巖而來,記錄院士有些不悅,興許與方才的大漢有關(guān),見青衫身形單薄,言道:“動作快一點,真當(dāng)國子監(jiān)是收容所了,什么阿貓阿狗都來湊熱鬧,哼!”
陳玉知頂著斗笠瞧不出表情,抬起雷意滋生的手掌,一道掌心雷轟出,墨鐵巖炸成了碎末,他轉(zhuǎn)身走到了對方跟前,稍稍釋放出了一些殺意,問道:“這位小哥,你方才說什么?”
國子監(jiān)院士渾身哆嗦,不敢多言,生怕惹來殺身之禍,訕笑道:“這位大俠,不知您尊姓大名啊?”
陳小九之名落在了冊子之上,繼而走到了一旁。若不是此時身在國子監(jiān)分院,方才那一道掌心雷必然會劈向“口吐芬芳”的男子,廟堂之人啊,終究還是那副嘴臉,瞧了就讓人生厭。
李溪揚沒有顧忌,桃木劍訣輕揮,墨鐵巖碎落滿地,掌心雷與劍訣引起了轟動,許多人都跑來湊熱鬧,想瞧一瞧真正高手的風(fēng)姿,兩人離開了國子監(jiān),小雜毛問道:“方才為何要幫那人?”
“本不想出手,只是瞧不得狗眼看人低的場面……”
“你這家伙總是胡來,萬一暴露了怎么辦?”
陳玉知笑道:“能怎么辦,俗話說一切盡意、百事從歡,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總有一天我要去龍虎山討個說法!”
李溪揚搖頭苦笑。
“我記得你說過做兄弟有今生沒來世,放心,到時候一定喊上你!”
“得了吧,你就當(dāng)沒我這個兄弟好了。”
深夜時分,國子監(jiān)廬江分院,院首與院士齊聚一堂。
院首問道:“今日可有表現(xiàn)突出之人?”
院士何苦言道:“稟院首,有五人比較突出,其中兩人有些背景。”
“說來聽聽!”
“一人來自豫章拳師之鄉(xiāng),一人來自會稽劍梧洞,這兩處勢力屬于江湖二流,但都有些底蘊。”
“還有三人呢?”
何苦翻了翻冊子,言道:“陳小九雷法驚人、李溪揚劍訣凌厲、獨眼花骨飛刀奪命!”
院首含笑點頭,露出了一股子陰柔之意,言道:“明日將他們安排到院中,有件事情迫在眉睫,需要盡快處理干凈!”
何苦瞧著曹宣城,滿臉恭敬,畢竟這院首乃是宮中那位大宦官的胞弟,可得罪不起,笑道:“屬下遵命!院首,您是想讓他們?nèi)Ω稄]江望山樓?”
“恩,這望山樓處處與國子監(jiān)作對,近日在坊間謠傳此后再無江湖的謬論,必須提早除去這顆毒瘤!”
何苦沒有想到對方會這般狠辣,問道:“院首,這可是總院的意思?”
曹宣城眉頭微皺,怒道:“不該問的別問,若再有下次,自己去院內(nèi)領(lǐng)罰。”
何苦不敢多言,連聲求饒后離開了此處,還有許多院士皆低頭不語,生怕惹怒了這尊大佛。
廬江望山樓,一樓盡壓十二峰,高處盡收一郡于眼,故而得名。
樓主江城與妻子隋千秉燭夜談,女子成親后總會更顧家一些,勸道:“夫君,與國子監(jiān)作對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江城拍了拍桌子,怒道:“若此時無人敢挺身而出,只怕廟堂早晚會把江湖踩在腳底!”
“可是單憑望山樓又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若是他們狗急了亂咬人該如何是好……”
江城一身傲骨,多次拒絕了國子監(jiān)的招攬之意,最后一次更是將院士打下了山,興許是受了山間正氣熏陶,樓主的脊梁要比十二座小山峰還要挺拔,他言道:“此恨不過煙花碎,挫骨揚灰亦無悔!”
隋千瞧他一臉無悔之意,怨道:“那你可曾想過樓中門人的性命?我與你一場夫妻,就算共赴黃泉也不會有一句怨言,但他們都是無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