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像我,錯過了才知道后悔。”
顧海棠的話,以及她黯然離開的身影,顯然在顧少澤原本就已說服自己的內心,更加了一層強有力的催化,他拿起脫下的外套,匆匆下了樓。
幾乎一路小跑著,回到三樓他們的臥室。
臥室里沒見到人,才又去了書房。
季芯澄站在窗前,雙手環胸,一只手里還拿著卷起的劇本,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單純看窗外景色,當她聽到男人的腳步聲,當即回過身來。
兩人尋找彼此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四目相對,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除了彼此,周身一切仿佛都變得虛幻了起來。
直到晚六時的鐘聲敲響,兩人才猛然回神。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兩人同時出聲,又同時驚異地看住彼此,目中都有一絲慌亂。
“我有話對你說。”
“我有話對你說!”
太過巧合,叫人有些忍俊不禁,氣氛倒因此活絡了些。
“你先說。”
顧少澤向季芯澄走近,將手中西裝扔在途經的沙發上。
季芯澄拿著劇本的雙手,放在身后,內心一番組織,抬起頭卻是簡單又直接的一句:
“你是不是還喜歡許梓倩?”
喜歡?
顧少澤輕蹙著眉,一邊思考,一邊邁著平穩的步伐,在距離季芯澄腳尖一米遠的位置停下。
“喜歡又怎樣?”
嚴格來講,他分不清‘喜歡’具體是什么樣一個概念,只知道,跟他對季芯澄的‘愛’絕對是不同的。
但他不打算跟季芯澄解釋這些。
他想看看她的反應。
顯然季芯澄的反應有些過于平靜,她看著顧少澤的視線,沒有他以為的那種不悅。
這一點讓顧少澤眉頭又蹙緊了一些。
不想季芯澄接下來的話,卻令他的情緒,從原本的只是不滿迅速來到了發怒的邊緣。
她說:“那我會讓位。”
“讓位?”
顧少澤眉頭反而松開了,那是男人發怒的前兆,是山雨欲來前的片刻寧靜。
抑或稱之為死寂。
他逼近她,兩人距離不到半米,“你打算怎么讓?”
“……”
“將我讓給她?還是把你的位置讓給她?”
“都不是。”
“……”這回輪到顧少澤沉默。
他內心大約已經克制到極點,季芯澄視線落在男人緊抿的唇角線上,沒有懼意。
“我不會這么輕易將你讓給許梓倩。顧少澤,我是你的妻子,你身邊的位置也只能是我的。”
她很平靜,像背臺詞,又像鄭重其事承諾天真誓言的孩子。
前后似乎不搭的表述,令顧少澤眉頭不覺又皺起,他眼中,不解占了上風。
季芯澄望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接住了他的不解,道:
“我以后會對你好,讓你忘掉許梓倩,讓你一心一意只愛我。如果我努力了還做不到,我會自己離開,到時候你想跟許梓倩怎么樣,隨便你。”
“……”
“顧少澤,你沒聽懂嗎?”
男人變幻莫測的眼神,叫季芯澄的呼吸緩了下來。
難道她的表達,還不夠清楚?
“說完了嗎?”
被他不答反問一提醒,季芯澄倒真想起來了:
“還有,如果我們最后真的走到了離婚那一步,你能不能將先提出的主動權讓給我?”
顧少澤垂了眸,掩去眸中洶涌的心酸與感動。
原來,原來季芯澄不是不在乎自己,她已經在乎到,可以將自己所有的底牌都向他毫不吝嗇得展示出來,將自己置于被動的位置,把決定兩個人相處方向的主動權完全交給了他。
他還能說什么呢?
他果然什么也沒有說。
抬眼,就將她抓到胸前,深情地吻了下去。
季芯澄穿著平底軟脫鞋,以她矮顧少澤一個頭的身量,原本都是踮著腳尖與他接吻。但今天,她的雙腳,踏踏實實地平踩在地毯上。
她知道,是顧少澤深低了頭,才能輕易維持這個角度。
季芯澄把心里的話都說明白了,那種淋漓的暢快感在此刻得到男人溫柔地回應,早已濕了眼眶,一顆心,也早已落到了實處。
往后,怎么愛這個男人,決定權在她自己。
她不再在乎他還沒有真正愛上自己,不再在乎他還不能做到心無旁騖,只要她在他身邊,就是她想要的余生的日子。
能夠擁有多久,全在她努力。
這是一件可控的事情,季芯澄向來對自己的努力很有信心。
唇上傳來刺痛,是男人有意懲戒她的不專心,季芯澄微揚唇角,用心回應了他……
直到季芯澄喘不過氣來,她也沒想要離開他的意思,顧少澤第一次主動推開她,帶著輕笑的呼吸拂在她耳畔,曖昧道:
“顧太太,你突然這樣,我有點不習慣!”
季芯澄環住他的腰,將腦袋靠在他肩上,喘著粗氣答道:
“那就請你以后慢慢習慣!”
顧少澤嘴角笑意加深,將人從懷中扶起,面對面看進她眼中,認真道:
“你的話已經說完,接下來,該由你聽我說了。”
“嗯,你說吧!”
季芯澄抿唇點了點頭,故作輕松答道。
“我,顧少澤,最后一次聲明:我愛我太太,我心里只有我太太季芯澄一個人!”
“最后一次?”
他學著季芯澄賣起關子,諱莫如深笑著解釋:
“如果情況有變,我會提前通知。這樣的聲明,我想我這一生,只需要發這一次就夠了。”
季芯澄怔怔看著男人的笑臉,再能忍,也止不住漸漸上揚的嘴角。
“哪部電影里的臺詞?你怎么這么能找?!”
顧少澤大笑著接住季芯澄打在他胸膛上的拳頭,將人擁到懷里,如實道:
“我不記得了,但一定是跟你一起看過的電影。”
他的唇,緊緊貼在她額際,自胸腔里發出的笑聲,令季芯澄耳根發燙。
“這是我的心里話,請你把這份聲明收好!”
顧少澤低頭,看著她的眼睛,里頭有濃重笑意,就問她:“你不信?”
好半晌,季芯澄才搖搖頭:
“不,我信!”
看他這么一本正經說著情話,卻像在做一件極其嚴肅的陳述,季芯澄總有一種啼笑皆非的夢幻感。
“那天打疼你了嗎?”
她伸手,撫上顧少澤被她打過的半邊臉頰,問道。
顧少澤的大手順勢就按在季芯澄手背上,而后漸漸收攏,裹著她纖細手指,抵在唇上。
“你手打疼了吧?”
確實,當時那一巴掌,把她四根手指都震到發麻,但此刻想來,只有對他更深的歉意。
“對不起!我當時真的不應該那樣對你,我從沒有打過人。”
“哦?看來我應該感到榮幸,成為顧太太又一個第一次。”
他的吻,落在她指尖,季芯澄不自覺握緊了手指,掌心里是顧少澤的大拇指。
兩人相視而笑,彼此眼中都有閃耀星辰密布。
“可我還有一點很生氣。”
“什么?”她溫柔回應著他沉吟般的抱怨。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都沒有你的朋友重要?”
季芯澄怔住,難道他這些天來氣自己,就是因為這點,而不是因她打了他,抑或她撕了婚紗?她有些不確定地再次睨了男人一眼,心下滋味百般,好半晌才開口道:
“你知道我爸一直很偏心,大約從我懂得人情冷暖開始,我就發現欣然不喜歡我,我爸因為她,從來只會讓我遷就,在那個家里,我經常覺得自己是多余的。如果沒有唐棠和商萱,我不知道是否能夠安然度過青春期。她們倆,不單單是朋友,于我而言與家人沒有分別。你們對我來說都很重要,難道你一定要讓我,在你和娘家人之間做選擇嗎?”
“如果我一定要呢?”
“我打個比方,你來聽聽。”
季芯澄思忖著,輕聲道:“假設她們遇到危險,需要我以生命作為代價來交換,我多半不會拒絕,哪怕我很想活下去。但如果是你出了事情,我不會想要獨自活著,哪怕我還有很健康的身體、很長的壽命。這樣比喻,你有沒有多理解一點?”
“沒有。兩個對比基礎條件不同,這個比較本身就不對等。”
他雖然這么說,望住季芯澄的雙眸卻愈見深邃。
季芯澄只是將心里想到的話說出來,這番話她事先沒有特意組織過,也沒想要太過刻意修飾,但她知道,顧少澤聽懂了。
她踮起腳尖,攀上男人脖頸,撒嬌道:
“我不管,反正接下來,我是賴定你了!你想推也推不掉,你再生氣也趕不走我!”
“你講不講道理?每次離家出走的,都是你。”
顧少澤佯怒,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季芯澄想躲,卻被男人摟得更緊。
失而復得的喜悅將兩人淹沒,靜默中緊緊相擁著,仿佛只要這么聽著彼此的心跳聲,就已足夠。
良久后,顧少澤才在她耳邊道:
“你怎么不問我跟許梓倩的事?”
“你倆有事嗎?”
季芯澄從他懷里抬起頭,仰臉看著他,表情沒有絲毫介意,眼中有靈動的狡黠。
實際上,她自從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設之后,就沒打算再糾纏婚紗那件事,即便真是小姨說的那樣,畢竟是他上一段戀情,也無可厚非,重要的是,他現在娶的人,是自己。
她的心路歷程,顧少澤一無所知,只是覺得眼下她這般大方,他看來很不順眼。
“你是太信任我,還是根本不在乎?”
季芯澄半瞇起眼打量男人的神情,又有點要變臉的味道,忙斂了笑,端正了態度:
“那都是你的過去,我不想計較,我想計較的,是我們的將來。”
男人聞言,臉色霎時緩和下來。
季芯澄已先他一步笑出了聲,“滿意了嗎?”
顧少澤被撞破心思,微惱,就要對她動手,身后有敲門聲響起,是管家提醒他們可以下樓用晚飯了。
季芯澄忙推開他,腳邊踢到不知何時扔在地上的劇本,她撿起來的同時,不禁有些汗顏。面對顧少澤,她總以為自己游刃有余,卻時常總有這樣魂不守舍的時候。
兩人并肩下樓,途中,顧少澤忽然就對季芯澄說起許梓倩:
“那時我外公外婆都還在,他們很喜歡許梓倩,就有意撮合我們在一起,梓倩是個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女孩子,我沒有什么理由反對。但我對她的感覺,或許談不上是愛情,我跟她在一起,從沒有想過要跟她上床……”
老宅的樓梯并不陡,但季芯澄忽然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顧少澤走在她身邊,時刻看著她的動向,自然反應迅速,將她扶住。
“你不用跟我說這些。”
季芯澄站穩后,表情有些怪異。
顧少澤只道她是不相信,索性停下腳步進一步解釋:
“我甚至有試過,但還是做不到。我以為是我的問題,直到我遇見你,季芯澄,我才知道原來只是因為人不對,我不知道為什么,輕易對你就能……”
“別說了!”
季芯澄紅著臉,好在周遭無人,連忙制止顧少澤。
但后者顯然不覺得這有什么,仍然繼續:
“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我跟她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有的或許僅僅只是名義上的男女朋友關系。”為了表示他的真誠,那目光也極誠懇將她望著。
季芯澄的腳步已來到餐廳門口,不得不面帶微笑,對身邊的人道:
“好的,我知道了。”
顧少澤望著那如花笑顏,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扶著她的腰,把她送入他身邊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