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芯澄阻止自己胡思亂想,聽醫生道:
“……幾個小男孩將她送過來的,人一送到就跑沒影了。開始她自己估計也沒料到傷口會這么深,還挺配合,聽說要縫針,還要先辦住院,就開始鬧了……如果不是需要監護人辦理住院后續,她怎么也不肯給你們打電話,你們作為家長,孩子的心理教育也要跟上……”
醫生說了一堆,顧少澤終于不耐地打斷了他:
“有沒有辦法不留疤?”
“恐怕很難。”
顧少澤臉色很難看,還是讓醫生走了,他走到窗邊打了一通電話。沒過多久,一群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進來,為首的鬢角已略微發白,認出顧少澤當即上前握手。
“顧總,您可以提前打個電話來的。”
“不要緊,我就是想請白主任親自過來看看,能否別讓她臉上留疤。”
顧少澤的語氣懇切,絲毫沒有平日里常見的頤指氣使。
那白主任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模樣,左右將許梓倩與季芯澄各看了一眼,而后視線才落在那病床上。
“我侄女。拜托白主任了。”
顧少澤濃眉微挑,已明白白主任所想,卻一臉不介意被冒犯的寬宏大量,他言辭比方才的真誠,甚至更上了一層。
“不不不,應該的,這是應該的,請顧總稍候片刻。”
白主任擦了擦額角虛汗,想是剛才走得急了,與顧少澤打過招呼,才領著身后一眾看似專家模樣的醫生,在護士讓位后,圍到顧婷婷病床邊。
拉上布簾,醫生們在簾子里開起了小會。
顧少澤就站在那里認真等,季芯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一面。
讓她想到父親這樣的角色,他從前曾對她說過,將來等他們的孩子出生了,他一定要加倍對孩子好……
那時候的顧少澤,也會是眼前這樣嗎?
擔憂、焦急、不安,都通通在他的隱忍下潛伏,而示于人前的,是他的穩重與擔當。
仿佛只要有他在,顧婷婷不論會是什么后果,他都可以毫無條件為她承擔。
季芯澄的心軟了下來。
白主任出來與顧少澤匯報了一堆情況,總結大意就是:個體差異,大概率上會留疤,但也不排除小概率可能,白主任后期會親自跟進顧婷婷的恢復情況,竭盡所能讓她恢復到最好的狀態。
這已經是作為醫生能給的最大限度的承諾了。
送走白主任一行,顧少澤陷入沉默。
顧婷婷還沒有醒,季芯澄在護士都走后,才到病床邊近距離去看她。
她臉上縫了針,貼了紗布,臉和脖子上的傷都清干凈了,但還是有痕跡在。閉著眼的顧婷婷,因蒼白的唇色,更顯得柔弱無辜,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里的犀利和刻薄。
許梓倩站在床的另一側,與季芯澄面對面,這時見她俯身替顧婷婷掖著被角,像一個母親對待女兒的細致,而她的眼睛也紅了。
季芯澄沒有再看,走到顧少澤身邊,不曾多想就與他道:
“我們劇組晚上在大非會所聚餐,回來的時候我在門口有碰到婷婷,她喝了酒,被幾個男孩子圍著,我認得那些孩子,我們要不要報警處理?”
顧少澤聞言,轉過身來看著季芯澄,眼中有訝意。
原來她晚上是參加劇組的聚餐,顧少澤第一時間是想到這一點,心里好受了些。
但轉而聽出她話里的意思,她竟然眼睜睜看著顧婷婷被欺負,袖手旁觀?所以這才是她跟來醫院的理由嗎?
顧少澤的不悅,許梓倩當即接過去,指責起季芯澄:
“你說什么?你作為婷婷的嬸嬸,看到婷婷被欺負了,竟然沒有上前幫她?”
“我想幫她,那也要她肯啊。”
季芯澄冷看一眼顧少澤的默不作聲,因許梓倩的數落,回敬她的語氣也沒有好到哪里。
許梓倩被季芯劍一噎,似乎氣著了,紅著臉,更加不客氣道:
“你這是在推卸責任!她還是個孩子,如果真的是你說的那種情況,就是陌生人路過,也會幫一手。你難道因為她之前跟你不合,你就可以眼睜睜任她受傷害嗎?”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顧婷婷都二十多歲了,還是個孩子嗎?她那個臭脾氣,不都是你們慣出來的?我才當她嬸嬸幾個月,顧少澤不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嗎?你要怪,就怪顧少澤沒將她教好!”
季芯澄背臺詞一樣,扔出一段話來,轉過身去,再也不看這對男女。
他的沉默代表了太多含義,其中一部分就是對許梓倩指責季芯澄的默許,季芯澄心里清楚得很,眼中有些酸感,她抬起頭,令神情顯得更加高傲了幾分。
“梓倩你別說了,確實是我沒將她教好。”
他出聲,語氣輕柔,對著許梓倩。
“可是……將來怎么辦啊,她還這么小。”
許梓倩的聲音帶著哭腔,很快得到顧少澤的回應,“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的。”
又對她道:“你先回去吧,家里的阿姨馬上就過來。”
“不,我要在這里陪著她,等她醒來看到我們都走了,會更害怕的。”
“好,那今晚就麻煩你在這里陪她,我明天再過來。”
季芯澄死死咬著下唇,才能夠讓自己轉移注意力,讓眼睛的酸感不要再加劇。
很快,顧少澤的腳步聲離季芯澄近了些,她以為他至少會過來跟她說一聲回家了,但他沒有,腳步在途中一頓后,直接向病房門口走去。
他知道季芯澄看見了,甚至不愿走到她面前看她一眼。
反而是許梓倩走了過來,她眼睛還有一絲紅腫,嘴角的笑意卻一點也沒有哀傷的神色,看著季芯澄,眸光里有挑釁。
許梓倩沒有說一個字,季芯澄卻在她眼睛里讀到了許多。
再一次想到之前在顧婷婷生日宴上,許梓倩說要讓顧少澤回到她身邊的話……
季芯澄冷著臉,離開了顧婷婷的病房。
她走得快,很快趕上已進了電梯的顧少澤。
他站在電梯里側,由于電梯里有許多人下樓,護士站在門口持續按著開門鍵,老人小孩的動作有些慢,不然這趟電梯估計不會等季芯澄。
她心里重重地疼了一下,像被人拿著錘子打了一錘,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撞到護士身上。
“擠什么擠,又不是沒電梯!”
那護士不滿地嘀咕,卻又問季芯澄,“到幾樓?”
季芯澄看了眼電梯樓層鍵盤,負二樓已經亮著燈,怕自己出聲就哽咽,便別過眼去沒有吱聲。
那護士只看季芯澄一身名牌,又是鴨舌帽墨鏡的,嗤了一聲翻了個白眼:
“什么素質!”
電梯抵達一樓,那護士出去的時候,還故意往季芯澄身上狠狠撞了撞,她這回更沒法站穩,卻很快又被左右要出電梯的人一擠,眼見就要摔到角落里去。
慌亂中,一只有力的手及時扶住了她,季芯澄知道是顧少澤,側頭看他一眼。
他一臉淡漠,待她站好,立即就松了手。
季芯澄心上又是一痛,這一下,幾乎叫她背過氣去。
她不知道,原來人的心疼是這樣的,她以前最恨顧少澤的時候,也沒有這么疼過。
她忽然懷疑起自己的身體來,她別是有心臟病吧?
這一驚,季芯澄只覺后背出了一層虛汗,跟著顧少澤出了電梯。
兩人又是一路無話回到家里,詭異地安靜令季芯澄痛苦不堪,玄關換好鞋,還是攔下男人道:“你也在怪我沒有幫婷婷嗎?”
顧少澤垂眼看著換了脫鞋后就矮他一個頭的季芯澄,沒有什么表情,半晌后才道:
“不怪你。”
說完,就略過她,上了二樓。
季芯澄轉過身,靜靜看著他腳步穩當,一級一級上了二樓。
心頭傳來熟悉的痛楚,令她不得不捂著胸口蹲了下來。
在玄關蹲了好久好久的季芯澄,直到腳麻了才起身,忍著如蟻噬的酥麻感,季芯澄走上二樓,仿佛是對自己的懲罰,一步比一步重。
顧少澤已經進了浴室,季芯澄出了汗,也拿了浴袍,去了隔壁客房。
半個小時后,季芯澄磨磨蹭蹭回到臥室,已經十二點,顧少澤卻還是去了書房。她的腳步在書房門口停了半晌,終究沒有走過去,而是退后回了臥室。
這一夜,季芯澄輾轉許久,卻直到她入睡,也沒有見到顧少澤回臥室。
而次日一早,季芯澄在之前忘記關的鬧鐘下醒來,七點整,顧少澤就已經不在床上。如果不是他的睡袍換在沙發上,床的另一側也有躺過的痕跡,她定會以為他又是一夜沒有回房間。
起身迅速洗漱下樓,顧少澤果然還坐在餐桌前,但他已經快吃完了。
季芯澄緩下步子,不動聲色去廚房端了粥出來。
顧少澤喝咖啡、吃三明治,一邊忙著看ipad上的報表,季芯澄盯了他好幾回,他也全無知覺。
放下勺子,故意發出聲響,男人才抬起頭,看向季芯澄。
“我們談談?”
季芯澄的聲音清清涼涼的,一點也不像這個陰天的早晨。
顧少澤的眼睛卻依舊回到他的文件上,“談什么?”
他嘴里還在咀嚼食物,聲音含混不清,與季芯澄的相比,十分鮮明。
“那天你沒接我的十幾通電話,就沒什么想要跟我說的嗎?”
“我說過了,當時不方便。”
他的神色淡淡地,仿佛季芯澄此刻已經十分明朗的失望,不及他的文件重要。
“你也沒有想要問我,那天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
“……季芯澄,你想說什么,直說。”
他的眼睛終于落在季芯澄身上,那其間閃過的一抹不耐,季芯澄沒有錯過。
她心下冷笑,這就不耐煩了?
“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
她直言,懶得再跟他迂回,他不是沒有明白她的意思,他只不過是不想明白,或者根本不屑于明白。
“多久?”
季芯澄眼中立即有了淚意,垂眸攪動著碗中的勺子掩飾,“你想要多久?”
“這個建議是你提出來的。”
言下之意,季芯澄想要多久就多久。
勺子重重落在碗沿上,季芯澄抬起頭,眼中已是一片冰霜,“我不知道,除非我想回來,不然一直分開,你覺得怎么樣?”
“你真覺得有這個必要的話,我不反對。”
“……”
都到這個地步了,竟然都到這個地步了……
季芯澄,你就是個大傻子,他早就玩膩了,只等你主動提出來的一天,你居然到現在才發覺,真是有夠遲鈍!
“好的,那我上午就搬走。”
季芯澄忍耐著,吐出這一句后就離開了餐桌。
而她還不死心的,用余光看了男人一眼。他顯然只有云淡風輕,還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視線已然重新又回到了他的文件上。
那一刻心底洶涌的疼痛,叫季芯澄瞬間落下淚來,不禁大腦同意的。
她慌著步上樓,不知何時丟了一只拖鞋也不曉得,懶得去撿,嫌一只穿著別扭,索性都踢了開去。收拾日用品時,淚水滴落實木桌面上,嘀嗒有聲。
怎么會這樣?他們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進浴間,打開水龍頭,季芯澄聽到院子里,顧少澤發動車子離開的引擎聲,終于,她伏在洗手臺前,哭到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