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芯澄帶著憧憬的眸光恍惚中似被踱上一層暖色光影，透著朦朧之感，使得她便是全素顏，那笑容看起來也格外具沖擊力。
顧少澤定定看住她半晌，才想起要接她的話，柔聲道：“男孩女孩都好，只要他乖乖的，不要讓你太辛苦。”
懷孕這才剛剛開始，季芯澄沒想到顧少澤首先會把她放在第一位考量，她以為他會和許多第一次當父親的人那樣說，下意識就盼著孩子平安出生就好……
“怎么了？”顧少澤被她凝視得有些不自在起來。
“沒有，”她抬手撫上他面頰，動作很輕，“謝謝你啊，老公。”
她少有這般鄭重其事用這個稱謂喊他，顧少澤一時有些受寵若驚，臉往下低了低，就在她唇間落下極纏綿一吻，這個吻沒有一絲棱角，仿佛怕傷到她和這一刻她給予的溫柔回應，帶著他十二分的虔誠。
午后溫暖的陽光透過紗窗在相擁的兩人身上投下淡淡一層氤氳，一路走來的艱辛，都因這一刻的美好回饋變得有了特殊的意義。
“你爸爸那邊呢？”寧靜中，聽顧少澤問起季芯澄的父親。
她不是沒有想到父親，只是潛意識不愿去想與那個家有關的一切：父親，還有如今正被警方通緝的季欣然。
沉默了好一會兒，季芯澄都沒有出聲。
顧少澤明白她內(nèi)心糾結(jié)，不愿無情又覺得勉強，大概正跟自己為難。下巴頦兒貼著她鬢角輕輕廝磨，緩道：“你要是不想回去也沒關系，我來打電話通知岳父。”
“也不是不想回去。”季芯澄淡淡出聲，隱約聞見一絲嘆息。
顧少澤沒做聲，等她說下去。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那時候十幾歲吧，也已經(jīng)不小了，幾乎每一次去參加親友的聚餐或宴會，他都只將季欣然介紹給大家，開始一些知道我存在的親戚都很疑惑，卻沒有當面問我父親，而是私底下議論我，說我也許并非我爸親生，他們以為我還小不懂，但其實我都明白。可這一點，他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也使得后來結(jié)識的一些新的朋友，都以為他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季欣然。”
季芯澄說起這件事，心下略心酸，但面上神色已經(jīng)很平靜。
顧少澤不自覺將她擁緊了些，唇在她額角印了印，“當時你一定很難過吧？”
“有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確實會很難過，但后來年紀再大一點，就無所謂了，他這樣反而可以讓我在公眾場合偷偷懶，不必時時刻意保護自己的言行舉止。”季芯澄深吸一口氣，“我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因為我長得不夠好看，不夠優(yōu)秀，才會讓他那么做，可是后來事實證明，我各方面都比季欣然出色，可他仍舊眼里只有一個女兒。”
“想開一些，說明這件事對你而言其實也不全是壞處，你要不是因為他們讓自己變得更加優(yōu)秀，怕也遇不到現(xiàn)在這么優(yōu)秀的老公啊，是不是？”
季芯澄果然被顧少澤的厚臉皮逗笑，笑了一會兒，才道，“我提起這事，倒不是這件事真的多么傷害我，我只是覺得有必要提醒我自己，包括你也是，不管我們以后有幾個孩子，是男孩女孩，我們都一定不要偏心，好不好？”
顧少澤輕笑，沒有出聲。
季芯澄訝意他難道不同意？又問，“聽到?jīng)]有？”
“嗯，”他略沉吟，而后慵懶道，“這我才不擔心這個，我目前就擔心，你到時候有了孩子就不管我了，那我真不知道可以找誰哭訴！”
他委屈巴巴的樣子說出‘哭訴’一詞，令季芯澄有些啼笑皆非。
“你是成年人，不僅會用眼睛看，還會用心感受。”她道，“孩子就不一樣了，你不要不當一回事，我爸當初那樣對我和季欣然，他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就是這樣才讓人更覺得無奈。”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現(xiàn)在給岳父打個電話？”
“算了，還是找時間回家一趟吧，我們先去你爸媽那邊。”
“好的，顧太太！”
男人笑著滿口答應。
次日，顧少澤約好家庭醫(yī)生上門，打算帶季芯澄再到私人醫(yī)院做一番詳細檢查，但顧少澤臨時有會議不能缺席，季芯澄又想要他陪同，便改了行程，先上顧家老宅將消息告訴二老。
晚餐桌上，小姨童念雅也在，聽說季芯澄懷孕的消息，幾位長輩都很開心。
那種開心是由衷地，但顯然與季芯澄多少有著隔閡，更多是為顧家即將降生的小生命，這一點人之常情，她倒也沒有因此多么介懷，只是他們有意讓她就此暫停所有工作的要求，她不能接受。
“爸，媽，你們放心，我接下來剩的戲份不多，都是文戲，我會特別注意的。”
“那怎么行，劇組那樣的地方，臟亂差雜是出了名的，即便沒有危險的動作，就怕人來人往的有個什么萬一！”第一個堅決反駁季芯澄的是小姨童念雅，“怎么能讓咱們家寶貝孫兒呼吸那樣的空氣，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對胎教也不好的呀！”
季芯澄低著頭用餐，執(zhí)筷動作停了停，童思雅敏銳地看在眼里，別了童念雅一眼，而后對季芯澄笑道，“你小姨說話向來夸張，但意思也是好的，為你和寶寶考慮，特別是前三個月，咱們得有萬全準備不是？你將工作放一放，專心養(yǎng)好胎，對將來母子都好。”
她篤定的，認為季芯澄懷上的一定是個男孩。
顧少澤在桌布下握了握妻子的手，對母親和小姨使眼色，“你們話這么多，讓她安心吃頓飯行不行？本來胃口就不好。”
童思雅連連點頭，“是是，我懷少澤的時候也是這樣，頭百天就沒怎么吃過東西。你們那邊現(xiàn)在只有曾嫂一個人，要不然我讓李嫂跟過去一起照顧？她是更有經(jīng)驗的。”
“再說吧，現(xiàn)在曾嫂做得挺好，家里人多她不自在。”顧少澤答道。
季芯澄始終一字不出，只低著頭喝湯，這一幕讓顧家長輩多少有些不滿，但她也管不得那么多了，這會兒她如果抬起頭來說話，怕只會越說越讓他們不高興罷了。
“前幾天酒店那個事兒……”顧常這時候忽然出聲，提起季芯澄與邱商那個緋聞。
顧少澤毫不猶豫打斷他，“那件事我已經(jīng)處理好了，對集團的影響也已經(jīng)降到可以忽略不計，您就不要再提了。”
顧常自然知道季芯澄是被誤會的，而且事態(tài)發(fā)展可能導致的惡劣影響顧少澤也及時兜住了，不然他今天怎么可能一臉和氣，不過眼下他倒另有個想法，“我們本身沒有錯，自家的利益得到妥善維護也是應當?shù)模以谙爰热贿@次我們剛好有這個好消息，不如公諸于世，芯澄就此時發(fā)個聲明在家安心養(yǎng)胎，這一定會有更好的效果，不僅從前的謠言不攻自破，對往后咱們集團的正面形象也有很好的加持。你們覺得呢？”
顧少澤聽完他父親一番話，眸色越來越冷，最后他將手中筷子放了下來，動作雖輕，卻讓幾位眉宇間都添了絲不安，他們太了解顧少澤的肢體語言，他這是要動怒了。
不過今天的顧少澤沒有他們料想的當即發(fā)作，只低聲問季芯澄，“還吃嗎？”
季芯澄也察覺到餐桌上明顯變化的氣氛，慢吞吞正喝完一碗湯，本就沒什么胃口，這時聽他這話，連忙附和著道，“吃飽了。”
話落，就見顧少澤牽著她起身，對席上道，“我們吃完先回去了，她要早睡，明天還要上醫(yī)院做檢查。”
顧少澤的反應讓桌上三人一時有些摸不著邊際，愣愣坐在那里，只是拿眼睛看著起身要離席的二人，直到季芯澄也跟他們道了別，三人才怔怔應了聲，先后收回神。
“不用這么急著走吧？坐一會兒也可以的。”
走出老宅的長廓上，季芯澄雖言不由衷，到底還是不希望顧少澤因為她的事跟家里鬧不愉快，畢竟本來是件好事。
“沒關系，我們專程回來告訴他們已經(jīng)很好了。”
“阿澤，……”季芯澄拉住顧少澤的手，停下腳步。
顧少澤原本遲疑，只她這一聲久違的稱呼，有異樣心思從胸口涌起，不敢怠慢，也停下腳步來，注視著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如果不對，你也不要生氣。”季芯澄小心翼翼看向丈夫，得到他肯定答復，她才繼續(xù)開口，“也許爸媽小時候缺少對你的陪伴，但我看得出來，他們是愛你的，如果因為姐姐的事情，你心里對他們一直有怨恨，那現(xiàn)在姐姐已經(jīng)平安回到我們身邊，他們倆年紀也一天天在老去，我們是不是可以，適當選擇原諒他們？即便心里做不到，日常生活中的相處，如果能夠盡量溫和一些，就那樣去做，好不好？”
此時他們已步下臺階，走到內(nèi)宅大門外的噴水池旁邊，夜色正濃，有月華透過不知名樹梢灑在兩人身上。
顧少澤眼中的季芯澄，帶一些不安將他凝望。
他仍然記得長輩對她始終的平平淡淡，并不像許多人家的夫家長輩那樣去關切她這個兒媳，可眼下的她，即便是被他們反駁了內(nèi)心愿望，下了桌，仍在為他們的立場著想。
這樣溫婉如水的季芯澄，令顧少澤久久不愿移開視線，哪怕眨一眨眼都怕錯過看她的每一秒。
“我知道我沒能完全參與你的過去，不該對你們的相處方式評頭論足……”
“好。”顧少澤平靜打斷她，給她想要的答案。
季芯澄唇邊揚起笑意，挽過他的胳膊滿足地抱在懷里，就要重新拾步，但顧少澤卻怕走路時碰到她的肚子，把胳膊收回來，轉(zhuǎn)而改成他摟著她的腰，讓她倚靠。
“你這么想，你跟父母的相處方式，一定程度上總會影響將來我們的孩子的，你就當自己在給孩子們做榜樣，提前練習？”她還在安撫他，果然明白他只是為了她才那樣回答。
顧少澤摟緊了她，道：“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都是相互的，父母沒有在孩子面前做出父母應有的樣子，很難要求孩子會自主完美地百分百回報，我跟爸媽如今這樣，是我們?nèi)齻€人過去經(jīng)歷造成的結(jié)果，不是無緣無故的。至于你擔心將來孩子們沒有好的榜樣，這倒不必，孩子將來是他們倆的孫兒，祖父母與孫兒輩的關系，那也是由他們自己去相互沉淀的，我不會給孩子們先入為主的概念，畢竟當父母他們倆也許不合格，但當爺爺奶奶倒未必還會這樣。”
季芯澄被顧少澤這番話繞得有些云里霧里，被他略嫌棄問，“你聽沒聽懂啊？”
她才慢吞吞道，“大概，是聽懂了。就是說，即便你不孝順你爸媽，也不會影響將來孩子們孝順爺爺奶奶，是吧？”
顧少澤輕蹙眉，將人送到駕駛座上扣好安全帶了，才‘嗯’了一聲，“你這么理解，也沒錯。”
季芯澄笑瞇瞇扶著安全帶，看著顧少澤繞過車頭坐到駕駛座，等他系上安全帶坐好，她已拉松安全帶傾身上前在他頰上落上一吻，“今天發(fā)現(xiàn)我老公確實不是蠻不講理的人，覺得可以夸一下。”
顧少澤聞言失笑，側(cè)過臉來看她，“夸人也要像樣一點，這么夸有點敷衍吧老婆？”
“怎么是敷衍了，你別以為你想什么我不知道，快開車！”
她已經(jīng)把安全帶都放回去，安安靜靜靠在椅背上，輕柔撫著小腹，顧少澤見她這樣就沒有了逗她的念想，只想安安分分把車開回家。
這一刻，一點多余的雜念都不曾有，心思就像車窗外四野的月色一般皎潔，新鮮到令他自己都覺得十分詫異。
難道就是傳說中當父親的感覺嗎？
想到這里，顧少澤不顧季芯澄疑惑的目光，自顧自就笑了起來。
季芯澄與唐棠重新往內(nèi)場走時，兩個人的神色與初來晚會時都有了很大不同，季芯澄原以為許默是愛唐棠的，可按唐棠的說法，那么合理的解釋便是許默要么十分君子，要么就是另有打算。
不然一個正常的成熟男人，怎么可能忍得住不碰自己喜歡的女孩呢？
季芯澄在這方面雖然未必十分開放，但她也確實不相信這年頭還有柏拉圖式的戀愛，至少在她身邊沒有。
也在她倆仔細尋找許默時，許默與他母親正在休息室里，母子倆起了些爭執(zhí)。
原因是許默不知母親今天給他安排的是一場相親晚會，而他已經(jīng)將唐棠請到這里來，由于從小嚴格的家庭教育熏陶，以及母親的先斬為快，他不得不全程保持禮貌，以致于連與唐棠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終于在被迫見完一輪母親有意的‘對象’之后，許默選擇不再忍耐。
“你答應我們今年會積極改變現(xiàn)狀，可現(xiàn)在一年要到頭了，我還什么都沒有看到。小默，你爸爸身體不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后半輩子。”
“媽，這些老生常談不是問題的關鍵，我跟您說過的。”
“那關鍵到底是什么？我已經(jīng)盡力配合你，尊重你，今天在場的也都是合適也合理的安排，你為什么會跟我生這么大氣？我想我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
許默看著母親，盡管明知這樣可能適得其反，可他別無他法了，只好將心事說出來，“媽，我有女朋友，這個解釋您覺得說得過去嗎？”
對兒子的交代，許母先是一怔，而后眉宇間陰霾盡散，帶著驚喜道，“真，真的嗎？”
許默則顯得無可奈何，點點頭，“是真的，只不過她還沒有準備好，我不想太勉強她做決定，所以一時拖著沒有告訴你們。我很珍惜她，想給她足夠空間考慮，不想有任何勉強。”
“是，是應該這樣，可是……”許母欣喜顯然難以自禁，轉(zhuǎn)而道，“她今天來這里了嗎？”
許默不情愿，也還是告訴母親她來了，“但是，您現(xiàn)在一聲招呼不打給我安排的這一場，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解釋……”
看著兒子頭疼的樣子，許母眼角笑出皺紋，看來他是上心的。
“你放心兒子，你帶她過來，媽媽幫你跟她解釋！”許母鼓勵許默道。
許默卻不樂觀，一籌莫展，“她剛剛給我打電話，我沒空聽。”
“你確定不是在給我找借口？”
“當然不是。”
“那行，我們一起出去，你帶她過來見我，我一定幫你解釋到位。”許母說著，不由分說推著兒子走出休息室，母女倆在回內(nèi)廳的走廊上恰好撞見季芯澄和唐棠迎面走來。
許默頓住的腳步與失神的表情，立即讓許母敏感地察覺到了。
她看眼前也因他們母子而停下腳步的兩個年輕女子，季芯澄她認得，而另一位……
許母視線落在唐棠身上，幾乎同一時間與唐棠投向她的視線對上。
但唐棠很快不自在地低了幾分，沒有再看許母，仿佛剛剛只是不小心而已。
就在許母嘴角帶著笑意轉(zhuǎn)向許默，示意他給自己介紹時，卻見唐棠拉著季芯澄就要從母子倆身邊走過，季芯澄因為明白事情始末，這時并沒有十分配合唐棠，以致唐棠沒走兩步就被許默攔下。
“棠，你聽我說……”
“不好意思，請讓一下。”唐棠冷聲打斷。
季芯澄尷尬地把唐棠用力拉了回來，與許母打招呼，“伯母好，您還記得我嗎？”
許母自然而然走上前來，笑對季芯澄道，“當然記得，芯澄是少澤的太太呀。”
“哎，咱們又見面了，這位是……”季芯澄有意給唐棠做介紹，但唐棠別扭地低著頭不看人，季芯澄從來沒見過唐棠這么難看的臉色，一時有些拿捏不準，好在許母笑容和藹接上話頭，“我知道，這位是我們家小默的朋友吧？”
許母上前，將許默擋開，直接握住唐棠另一邊手，神情間無比憐愛。
唐棠素來不是無禮的人，特別對待長輩和孩子，她簡直堪稱爛好脾氣，今天能著許默的母親不主動打招呼，已是她做得最過分的事情。
她大概是太生氣了，季芯澄想。
然而生氣歸生氣，被許母這樣鄭重握住手的唐棠一時神色復雜起來，終于還是勉強打了聲招呼，“您好，我是唐棠。”
“哎，唐小姐，你好！”
許母將唐棠稍涼的指尖捂在掌心里，笑容可親，“我要替小默跟你解釋一下，今晚的事他并不知情，而我也不知道你們倆在交往，所以才會鬧出這樣的誤會來，都是我的不對，我跟你賠不是，請你務必原諒我，好嗎？”
“不，不用的，您不用這樣……”唐棠當即變了臉色，她怎受得起長輩這樣自責，局促不安的求助視線下意識落在許默身上。
許默像是獲得許可般，立即上前站在母親身邊，與唐棠補充道，“我想等你答應我那天，再將你介紹給我爸媽……”
“答應你什么？”唐棠愣愣地，直問他道。
許默也怔住，因他已明顯聽出她話語中的怨氣，認真想起來，自己似乎從來沒有當面對他提起過，只怪他自以為他想娶她的心意她早已知曉，所以他一直不曾開過口，卻又一直在等……
意識到這點的許默，很是悔恨，連忙回道，“答應嫁給我。”
季芯澄驚訝不已，這時不由松開唐棠的手，將她往許默面前推了推，對許默道，“許先生，你似乎沒跟我們家唐小姐求過婚吧？”
這話一出，許默母親也明白過來，往后退了退，給他二人讓出位置來。
許默像是被點醒一般，在母親帶著鼓勵的視線下，向后退一步，執(zhí)起唐棠的手，在她面前單膝跪地，仰首鄭重詢問她，“唐棠，嫁給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