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警官立即止住眼見就要奔上前去的顧少澤,低聲提醒他,“冷靜!”
顧少澤雙拳緊握,骨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但很快就平復(fù)下來,他深知自己此刻必須冷靜,逞一時之氣在這里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商萱的病已經(jīng)明顯好轉(zhuǎn), 醫(yī)生那邊說很快就能出院,完全治愈就是兩三年內(nèi)的事情,司乾,你難道愿意就這么放棄她嗎?只要你現(xiàn)在停下來,一切都還來得及,你還可以重新跟商萱在一起!”
再次開口的顧少澤,眉宇間的憤怒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沉靜,設(shè)身處地為司乾去著想。
可沒想到司乾聽到商萱的名字卻一聲冷笑,“顧少澤,你又錯了,我根本不在乎她是生是死!”
“……”顧少澤不信,不信原來那么癡情的司乾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愣在當(dāng)場。
似乎被他意料之外的怔愣表情逗笑,司乾直笑個不停,好半晌后才不屑道,“她不過是小燕的替代品而已,你們知道小燕是誰嗎?呵呵,你們當(dāng)然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她憑著堅強(qiáng)意志力撐下來這一點讓我覺得像小燕,我為什么守著她這么多年?不要天真了,我對她根本就沒有愛情,連我自己都很詫異……”
顧少澤睜大了眼睛盯著司乾的大笑,生怕他一個晃神將季芯澄帶下樓去,正想開口,目光一錯,就見商萱神色匆忙分開人群走到前頭來。
剛才司乾那一番話,她顯然也聽到了。
商萱紅著眼圈,許是跑得急的緣故,她的面頰也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她盯住前方的司乾與季芯澄,在眾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時,大步就走近了司乾。
“別過來!”
等司乾回神想要喝止商萱已不及,她來到他面前,伸手就抓住他衣袖一角。
像孩童一般無害的雙目里,還有憐憫和無奈,“對不起!”她脫口而出就是致歉,接著便是控制不住滑落的淚水。
司乾有一刻就要暴怒,卻在近距離看進(jìn)她眼睛里時,不能自己地沉默下來。
“對不起,是我把你逼成這樣……”
商萱阻止自己放聲大哭,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候,她搖搖頭,用另一只手抹去淚水,她沒有看陷入昏迷的季芯澄,仿佛從一開始就不是為她而來。
司乾雙眼盯著商萱身后,使得顧少澤與警方只能一動不敢動留在原地。
但他耳里聽著的卻是商萱艱難的哽咽與啜泣,有片刻的恍惚,而后冷然出聲,“跟你沒有關(guān)系,自始至終你不過就是個替代品而已,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他這時沒有再看她的眼睛,甚至視線完全從她臉上移了開去。
商萱緩慢搖頭,十分艱難才成句吐出,“我不信,那些陪著我熬過來的日日夜夜,我死都不會忘記,怎么可能是騙我的?”
“不信?那我試給你看?”
司乾忽而轉(zhuǎn)為厲色,另一邊手上的季芯澄隨著他的示意身子向外狠側(cè)了一側(cè),身后眾人驚呼聲不約而同響起。
“不,不要!”
商萱驚叫出聲,仍然沒有伸手去夠季芯澄,只是更抓緊了司乾的袖子,“別這樣司乾,對不起,我跟你離婚并不是因為真的想離開你,我只是不想連累你變成現(xiàn)在這樣,不想你為了我亂了你自己的世界,我不想……也不能讓你為我犧牲這么多!”
“呵,我不是說了嗎?商萱,你不要自作多情,你只不過是我初戀情人的替代品而已!你不知道她吧?當(dāng)然不知道,我家里到現(xiàn)在還有她的房間,為什么我從來不帶你住老宅?因為我不想讓你們站在一起做對比,我不想清醒,我自欺欺人,以為只要看著你憑意志活下去,我就可以對自己心中死去的小燕少一點愧疚……可是現(xiàn)在我醒了,醒了!你明白嗎?”
商萱咽下一口唾沫,只覺得咽喉已經(jīng)無法吞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好,替代品也好,我不介意!”
司乾抿緊唇,這時才又看了商萱一眼,眼底無可奈何一閃而過。
“答應(yīng)跟你結(jié)婚,有季芯澄的原因,更有我自己的私心,雖然我不能給你更多時間,不能給你生育孩子,但我在臨死前還是希望縱容自己一回,我無法說服自己帶著對著你的愛,就這樣離開人世,那種遺憾,我承受不了。司乾,你知道我這幾個月沒有一個晚上睡得安穩(wěn),我在擔(dān)心你,你睡在哪里,是不是安全,冷不冷,可有人給你提供幫助……”
“不能生育,什么意思?”司乾眼中帶著茫然,唯獨(dú)挑出這句似乎將他刺了一下的話來問。
商萱默了片刻,低下頭的同時,兩行淚水成串墜落,“你這樣的人,還能這樣對我,我怎么可能不動心,怎么可能不想嫁給你,但是我已經(jīng)失去生育能力,而你又那么喜歡孩子。”
“為什么醫(yī)生沒有告訴過我?”他眼中已然有松動。
商萱抓住時機(jī),盡力將兩人往溫馨回憶里帶,“是我讓他們不要說的,我開始以為跟我的殘疾一樣,有康復(fù)的可能,我寄希望于此,妄想能跟你生兒育女……呵,現(xiàn)在想來,多么天真!”
司乾不由自主瞇了瞇眼,商眼眼底的傷痛仿佛透著她的淚水滑落他腿上,透過不厚的布料接觸他的皮膚,他的心里也因此涼成一片。
可如今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已經(jīng)都晚了。
“司乾,跟我回去吧,我們重新在一起,不要再分開,好不好?”她想起有好消息要告訴他,抿唇勉強(qiáng)笑了笑,“對了,醫(yī)生已經(jīng)肯定告訴我們,我的身體狀況有治愈的可能,最近味覺也有所改善,能嘗到各種味道的不同了?!?
她的開心因為和著淚水,變得艱澀,司乾看一眼,垂了眸。
“你不用在這里想方設(shè)法編話來安慰我?!?
“我跟你說的都是心里話?!彼郎I落得更急,她從來沒有這樣悲切的痛哭過。
“你病愈了不正好嗎?有家人,還有男人。”他說到末句,抬起眼,冷冷凝望她。
商萱心頭一震,“我跟宋杞并沒有什么,他是對我很照顧,那是因為我們小時候在同一家孤兒院長大,我們有手足之情,但我知道,跟我與你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她的認(rèn)真解釋帶著慌亂,仿佛生怕他不信。
司乾靜靜看著商萱的臉半晌,忽而近似嘆息,“你走吧,你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需要依賴我的商萱,這件事跟你沒有關(guān)系,你不要插手?!?
“可他們是我的家人……”
在他冷厲的注視下,商萱改了口,“至少是名義上的家人,這次我的醫(yī)療費(fèi),還有制藥需要的骨髓,都是他們替我提供的,我至少應(yīng)該做點什么?!?
司乾沉默。
商萱繼續(xù)懇求,“司乾,停下來吧,好不好?”
她試圖緩慢移動五指,改而去觸碰他的手腕,但她還沒有完全握住,就見他眼神忽然十分具攻擊性直直射向她,“你是真的愛我?還是為了救她編出這些話來騙我的?”
商萱手上動作一滯,眼神卻很堅定,望住司乾好一會兒才道,“他們幫過我那么多,如果應(yīng)該,我也要等價去回報他們,哪怕是用我的性命,但是司乾,我愛你,如果你因為我死了,余生我也不想獨(dú)自一個人度過,哪怕我很長壽,哪怕我擁有十分健康的身體……”
她說到這里,泣不成聲。
司乾就那樣看著她哭,仿佛不為所動。
實則他心下已暗潮洶涌,從他扣在季芯澄頸項上的手掌可以看出,青筋畢現(xiàn),他在彷徨,而后冷笑道:“是嗎?那我現(xiàn)在就準(zhǔn)備死,你敢陪我一起?”
“敢。”商萱毫不猶豫,只一字作答。
司乾看住她,良久沒有言語。
“我真的敢,”商萱平靜中另有從容,“聽說兩個人抱在一起死的話,下輩子做夫妻的可能性會更大。”
司乾的冷漠,在商萱這句話后徹底土崩瓦解,他右手一松,將季芯澄推到一邊,左手迅速撈過商萱脖子,將她摁在肩上往更邊緣的方向挪步。
也就在司乾有所動作的瞬間,劉警官與顧少澤對視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幾人同時飛奔向前,扶住季芯澄就要倒地的腦袋。
也幸好她穿著棉制長病服,貼著粗糙墻壁滑落時沒有那么順暢。
腦袋重重撞在顧少澤胸口的季芯澄,在震蕩中醒來,睜眼便是顧少澤滿臉慌張神色,有片刻不知身在何處。
當(dāng)她看清疾風(fēng)中司乾與被他死死制住的商萱時,當(dāng)即驚懼而起,“阿萱……”
卻在下一刻,被身體上傳來的不適生生制止,呻吟一聲倒在顧少澤懷里。
“怎么了?”顧少澤牢牢看住季芯澄的臉,他雙手都在支撐著她,只能拿眼睛關(guān)切掃視,只見季芯澄雙手下意識撫在隆起的肚子上,肅然問:“肚子不舒服?”
季芯澄咬著唇,忍過難言的痛楚,但陣痛很快緩解,她攀住顧少澤肩膀,“沒事了,扶我起來?!?
顧少澤沉出一口氣,沒有應(yīng)她,將她橫抱而起,送到安全區(qū)域。
樓梯間已有護(hù)士奔向季芯澄,顧少澤將季芯澄交到護(hù)士長那里,讓她先下樓。
“不要,阿萱不能有事……”她臉色煞白,額際還有細(xì)汗頻頻冒出,五指卻緊緊抓著顧少澤手臂,指甲陷入他膚肉里,也不自知。
顧少澤黑著臉,勸她的話,到底也沒有說出口,讓護(hù)士長看著她,而后轉(zhuǎn)過身去與劉警官并肩,同司乾交涉。
“司乾,將一個這么愛你的人拉著陪你一起死,你良心上過得去嗎?”顧少澤將剛才商萱與司乾的對話一字不落聽在耳里,他深知司乾心中有商萱,這是假意裝不出來的。
不等司乾回應(yīng),他繼續(xù)道,“你沒有勇氣活著,倒有勇氣帶她一起死,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嗎?這就是你愛一個人的方式?”
司乾瞪著顧少澤,眼中燃著熊熊怒火,手中制著商萱的動作,沒有急一分也沒有松一毫。
商萱在靜默中對顧少澤道,“是我對不起他,這也是我的選擇,你們離開這里吧,不要再管了?!?
“不可以!”季芯澄在顧少澤身后痛哭失聲,“阿萱,你答應(yīng)過我要看著我們的寶寶出生,你答應(yīng)過我的!”
季芯澄的聲音嘶啞,是悲痛到極點的顫栗,顧少澤心疼地上前扶住她,也對商萱道,“你不要想不開,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一個人,你要拿自己性命開玩笑,至少也要問過家里!”
顧少澤的話很明白了,顧家已經(jīng)承認(rèn)商萱。
商萱對人世不是沒有眷戀,聽他二人如此言語,再次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