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紀宅。
“他今天晚上還是不回來嗎?”
一聲飄渺而幽怨的女聲在身后響起,細細聽來,似乎還帶著一股哭腔。
王管家猛地打了個哆嗦,轉過身來,看著臺階上面無表情的楊夢瑤,心臟都顫抖了一下,趕緊賠笑道:“太太好。”
他揣摩著那女人的臉色,硬著頭皮道:“少爺……少爺今天晚上有個會,估計是回不來了。”
他小心翼翼道:“要不,現(xiàn)在您先稍微吃一點,墊墊肚子?”
楊夢瑤臉上猶有淚痕,表情卻是一片冰冷:“紀衡回來后,立刻把我喊起來。”
王管家應了下來,眼睜睜的看著那女人又回到了自己的臥室,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又生氣了?”
小黃鉆了出來,看著主臥的方向,撇了撇嘴:“要是我,我也不想回來……”
她摸了摸自己起了一片雞皮疙瘩的手臂:“每天哭喪著個臉,除了哭就是哭。哭的人心里直發(fā)毛!”
王管家皺著眉頭,喝道:“瞎說什么呢你!”
他頓了一下,捶了捶自己的老腰,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盼來的孩子,就這樣沒了……她難受也是正常的。”
小黃吸了吸鼻子:“咱們太太也是……”
她嘟囔道:“雖然一直哭哭啼啼的,身體倒是沒有什么大毛病。
“就算是村里面受苦受慣了的女人,小產一回,也得有好久才能緩過來呢。”
小黃拿起了手里的抹布,賣力地擦著屋子里的擺設,無心道:“她倒是來去正常,除了眼淚流的多一點,其他什么毛病都沒有,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身體好還是不好了。”
“王管家。”
一道冷肅的男聲從兩人背后響起,嚇得小黃險些將手里的帕子扔了出去。
男人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猶如一座冷硬的雕塑。
紀衡神情疲憊,眼下有一道深深的烏青,隨手將外套遞給了一路小跑過來的王管家,頓了一下,開口道:“太太今天怎么樣?”
“還是老樣子。不過比前兩天好些了,也不老是一直哭了。”
王管家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紀衡的表情:“剛剛才進臥室里睡下……要不,我派小黃去把太太喊起來?”
紀衡神色淡淡的:“不用了。”
他朝著書房的方向走了兩步,突然頓住了腳步,看著家里面的仆人們:“這些天,辛苦你們了。”
小黃愣頭愣腦的開口:“有什么好辛苦的呀?”
不知道是為什么,自從上次見過溫梔后,她在紀家一向是有話直說,省了很多彎彎繞繞:“她也不和我們說話,也不給我們派活兒。自己一個人鎖在屋子里面。”
她吐了吐舌頭:“搞得我們都不適應了。”
王管家瞪了她一眼,轉過臉來,對著自家少爺:“太太就是這兩天心情不太好……希望您多陪伴陪伴她。”
他嘆了一口氣,真情實意道:“你們倆就是全天下最親密的人了,夫妻兩個合在一起,有什么坎兒邁不過去的?”
紀衡似乎是短促的笑了一下,沒說什么,反身邁進了書房里。
書房里面一片靜謐,是他早已經習慣的安靜。
這種安靜有時讓他覺得放松,更多的時候,卻是一種無法排遣的寂寞。
他坐在了書桌前,麻木的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小黃想錯了,他其實并不覺得楊夢瑤的哭泣煩人——只是他實在不知道,該以何種情緒來應對現(xiàn)在的楊夢瑤。
兩人一向相敬如賓……
孩子沒了,好像也切斷了紀衡與她最后的一點聯(lián)系。
紀衡皺緊眉頭,甩開了這個無稽的念頭。
楊夢瑤是他的妻子,該做的事情,他應該做到。
若說感情聯(lián)系……那種東西,壓根也從來都沒有過。
所以,也不會造成什么太大的影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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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
女人捋了一下額間的碎發(fā),用一個小雛菊的卡子把它們卡了回去,含笑抱起了地上的小女孩,親了親她的額頭:“小希,蔣叔叔已經睡著了,他工作很累,不能把他吵醒哦。”
這是蔣宅里很尋常的一個下午。
吃過午飯后,蔣凌翰就去書房里小睡了一會兒,他這幾日似乎在忙一個很大的項目,經常忙到深夜才回來,中午那頓午餐卻總是在別墅里面和溫家母女一起用的,從未缺席。
小丫頭乖巧的點了點頭,抱著蔣凌翰送給她的玩偶跟在溫梔身側:“媽媽,蔣叔叔好辛苦啊。”
溫梔笑了一下,捏了捏女兒的臉頰:“對,他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
上午她帶著小丫頭去醫(yī)院復查了一次,醫(yī)生被這小丫頭嚇了一跳,說這孩子恢復的速度極快。
溫希喜滋滋地捏了捏懷里玩偶的耳朵,仰起頭來,“媽媽,蔣叔叔在外面努力工作,寶寶陪你一起收拾屋子!”
“好。”
溫梔抿唇一笑,彎下腰來,調整了一下女兒身上背帶褲的肩帶:“是不是有點緊了?”
她比劃了一下小女孩兒略有增長的尺寸:“下次去商場,媽媽再給你買一條新的吧。”
以前她聽老人說,小孩子長個兒是見風就長,幾天就會竄一竄。
住在醫(yī)院的時候,她總覺得女兒裝在空空蕩蕩的病號服里,似乎隨時會被風帶走。
這幾天總算是將這丫頭養(yǎng)了回來,個頭好像也竄了一節(jié)兒似的。
“不要啦……媽媽,我好喜歡蔣叔叔給我買的小黃人背帶褲!我們明天穿那個好不好?”
小丫頭鼓了鼓腮幫子,躲開了母親的手臂,眼睛里面閃閃發(fā)光,腮幫子上終于有了些肉,笑得見牙不見眼:“我好喜歡小黃人啊!”
溫梔抿唇一笑,點了點她的鼻子,輕聲道:“你啊……”
她有一瞬間的愣神,這丫頭,最近和蔣凌翰,似乎是越來越不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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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大人了,還挑食?”
晚上,小小的餐桌前,三個人親密的挨在一處,溫梔時時刻刻注意著女兒的需求,卻隱隱約約的知道,有雙眼睛,總是一直看著自己。
一雙筷子伸了過來,排骨落到了溫梔的碗里。
男人挑了挑眉:“營養(yǎng)均衡,身體才能好。”
溫梔有些赧然,下意識地想要推拒,卻又想不出該如何拒絕這種有些太過于親密的舉動:“剛剛都已經吃了的……”
蔣凌翰勾了勾嘴角:“不許撒嬌。”
溫梔一怔,呆呆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就變成撒嬌了?
那個男人卻沒有再看她,而是伸了個懶腰,摸了摸旁邊小丫頭的頭,嘴里的話卻仍是對溫梔說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他好笑的捏了捏溫希的臉頰:“小丫頭都吃胖了。”
溫梔表情溫柔下來,輕聲道:“是啊,終于有點肉了。”
餐廳里面放著一盞小小的荷花燈,上面有兩大一小三個花骨朵,是蔣凌翰抱著溫希,親手從夜市上提回來的。
此刻正放著一層溫潤的光,小姑娘時不時的就要去看它一眼,臉上的笑容越擴越大,整個人快樂的不得了。
蔣凌翰突然一笑:“唔,賣這燈的人和我說,這盞荷花燈象征著一家三口……”
他笑盈盈地看著溫梔:“可不正和咱們三個一模一樣?”
溫梔睫毛顫抖了一下,避開了他的目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先去把碗洗了……”
“你們先……先玩一會兒吧。”
她匆匆的離開了那個溫馨的角落,走到了廚房里,表情無可抑制地蒼白起來,心里面悠悠蕩蕩的,麻木的刷完了那些碗。
然后就直接躲到了溫希的小房間里,幫她整理著那些數(shù)量龐大的玩具,聽著外面一大一小鬧成一團的聲音,心理思緒亂成一團,糾纏不開。
直到溫希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終于昏昏沉沉的睡在了母親懷里,她都始終沒有和送孩子回來的蔣凌翰對視過一眼。
一家三口……
她苦笑一聲,關上了那盞小夜燈,假裝沒有發(fā)現(xiàn)抱著雙臂站在門口的男人,而是縮在女兒的小床上,和小丫頭一起閉上了眼睛,不久竟然也真的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個美夢……
不適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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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這就是以后我要去上學的地方嗎?”
溫希的頭發(fā)長的很快,細軟的劉海垂落下來,遮住了那些不同尋常的痕跡。
小女孩兒穿著一身小黃人的背帶褲,眼睛亮閃閃的看著眼前的建筑:“媽媽,這里的房子好像是一座城堡啊!”
溫梔蹲了下來,握住女兒的小手,直視著她的眼睛:“對,寶貝。”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了心中的焦慮:“這里就是你以后上學的地方了。”
小女孩的眼里只能看到城堡,溫梔苦笑一聲,將小丫頭抱了起來,朝著主動迎來的老師走了過去。
成年人的世界里面,除了城堡,考慮的更多的,是要把城堡搭建起來所需要的費用。
她把那聲嘆息咽回了肚子里,強迫自己不再去計算那個可怕的數(sh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