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剛好是午后,門鈴聲突兀地響起。
蔣凌翰才睡下,好不容易結(jié)束了忙碌的蔣母和溫梔正欲休息。沒想到現(xiàn)在還能迎來客人,蔣母懷著疑惑走到門前,打開了對講機(jī)。
“你是誰?”
屋外的人沉默著。
蔣母皺起眉,心里開始懷疑,她們這是遇上不法之徒了?手伸進(jìn)兜里,她摸出了手機(jī)。
“……麗蓉,我是老蔣。”
那人啞著聲,濃濃的頹廢與疲憊隔著對講機(jī)都不損二三地傳了進(jìn)去。
蔣母僵住了,腦里恍惚了瞬,反應(yīng)過來后立刻轉(zhuǎn)身欲離開門前。
“麗蓉,你開開門,我只是想來談?wù)勑摹I洗伪粶貤d拒絕后,我回去仔細(xì)想了想,覺得自己太不是人了。凌翰是我的親兒子,我竟然能狠心到這種程度,虎毒還不食子。我欠你們娘倆一個道歉,我真的對不起你們,我……可以面對面向凌翰道歉嗎?”
仿佛知道蔣母要從門前走開,蔣父急急道完,聲音里是濃重的懊悔與愧疚。對講機(jī)的音質(zhì)并不好,傳出的聲音沙沙的,聽著像他哭了般。
蔣母心底一軟。多年夫妻,再不和也混著些感情。她們不好過,他又何嘗好過呢,雖然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但……許是從未見蔣父露出過這般弱勢的一面,她即是再怨恨他,心里也不禁偏向了他這邊。
“你欠我們的可不止一個道歉?!?
對講機(jī)里剛傳出這句話,門就在他面前打開,只著家居服,大方得體的蔣母落入他眼里。
他的眼睛里,紅血絲吞噬了眼白,瞳仁的顏色也淺了不少,邊緣,暈開了銀色光環(huán)——極其渾濁的眸子,比之死魚眼睛還要死氣沉沉。
蔣母一霎時都被他這外表嚇著了。
“……你很久沒睡著了嗎?”
下意識地,她問出這句話。瞧著這個曾經(jīng)無比威嚴(yán)的男人現(xiàn)在的模樣,她眼里的情緒復(fù)雜得難以描述。事實上,那瞬間沖到蔣母心口的情緒,龐多而激烈。
“是啊。麗蓉,你走后我才明白,有個賢內(nèi)助是多么稱心的事。在外累了,卻只能回到個冷冰冰的家里,這比在公司里還要折磨人。公司的情況你也知道,和榮家綁定了,它那邊瘋狂跌,我們這邊也是瘋狂降。資金鏈一個接一個地斷,千瘡百孔地,和夕陽一般。也許蔣家這么些年的積累,真的要沉在我手里,我就算現(xiàn)在猝死了,都沒臉面去地下見列祖列宗!”
兩人往客廳走去。蔣父在蔣母身后低聲說著,言語里有著懷念,悲傷,不甘……越說,聲音越是不受控制地提高起來。
“小聲些,凌翰在睡午覺呢。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榮家這次不完也傷到了根基,趁這機(jī)會和他們一刀兩斷也好。蔣家也是受害者,不會被政府針對。公司那么大,頂多會縮水,沉是不大可能的,你放心吧。等這場風(fēng)波過去了,你還可以東山再起,不用擔(dān)心成這樣,照顧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蔣母嘆了口氣,提醒了他一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知道她應(yīng)該痛斥他活該,譏笑他自作自受,可看到這樣的他,她說不出口。
“是。怪我沒看時間,恍恍惚惚地就來了這。我最近太痛苦了,特別是不能見著你們……要是,公司好一些了,你們愿意回來嗎?我們從來都是一家人,這公司,也有凌翰的股份。想來,凌翰也是不忍它就這么垮了,如果,能接起那些斷掉的資金鏈,我們說不定還能咬下榮家一塊肉來!這是榮家欠我們的,特別是欠凌翰的?!?
坐在沙發(fā)上,蔣父開始還垂頭捂臉,在短暫沉默了會后,他抬起頭,眼角都發(fā)紅了,緊緊地盯住蔣母,他語氣越是慷慨激昂,整個人沉入了詭異的興奮中。
蔣母剛升起的一點溫情瞬間被蔣父打碎,她在心中深深地嘆了口氣,眼角的皺紋都更陷進(jìn)去了些,嘴角下壓,她滿面疲憊,怎么就還會對這種人不忍呢?
到現(xiàn)在了,都還想著在凌翰這挖一桶金,他的臉皮是城墻做的嗎?怕是槍子都穿不過那顆心吧?她以前怎么就這么眼瞎……
“嗯,當(dāng)斷則斷,適時地放棄一些小公司保住本才是最重要的。凌翰現(xiàn)在沒有經(jīng)濟(jì)來源,還要控制毒癮,我們幾個都靠著他那點積蓄,還不知道明天是如何。公司那么困難,他曾經(jīng)也是其中一份子,要真救得艱難,就不用給他的股份分紅了,算是他能為公司盡的最后一份力吧?!?
蔣父整個人都呆住了。他做夢也想不到蔣母還能這樣四兩撥千斤地把球踢回來,似乎幫了他什么大忙般,公司沒有錢,本來就不會發(fā)……
坐在沙發(fā)另一頭的溫梔抿緊嘴,生怕不小心笑出聲來。她倒從未見過蔣母這一面,本還擔(dān)心容易心軟的蔣母又會被他騙,現(xiàn)在看來,蔣父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徹底折了他在蔣母心中最后的地位。也是,能做上流世家太太這么多年,蔣母怎么可能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
不過,看著蔣父那狗屁膏藥一般的黏糊勁,她突然就想起了紀(jì)衡。雖然紀(jì)衡也一樣厚臉皮,但到底沒有蔣父這般惡心人。
不死心的蔣父,甜苦言語輪番上陣,愣是撬不開那張嘴。到最后,蔣凌翰午睡醒,出房間看到了他,他才落荒而逃。
“呼,終于齊了。”溫梔將手中最后一本證貼在心口,嘴角上翹。
等證件的這幾天,她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每天都像一個世紀(jì)?,F(xiàn)在證件到手了,她終于放下心上大石。迫不及待地,她直奔家里,想和蔣凌翰分享這份快樂。
“嗯…呼……”
“凌翰,我證件……”到手了。
她拉開了蔣凌翰的臥室門,糜爛的一幕猝不及防地沖進(jìn)她眼里,耳里,還落入著床上兩人唇齒相接的喘息聲,突然地,她就啞了聲。
證件,從她微微張開的手指間滑落。她全身血液驀得涼了下來,面色也是瞬間慘白如紙。
“你來干什么?還不敲門,出去!”
蔣凌翰也驚了瞬,一把扯過床邊被子蓋在了兩人身上。伏在身下女人身上,他掩了那女人大半張臉,抬眸,極是冰冷地看向她。
溫梔心跳都滯了瞬。她從未見過蔣凌翰這種眼神。不悅而厭煩,仿佛雪山上的風(fēng),刮在身上刺骨的疼。她印象中的蔣凌翰,眸光從來是柔和的,宛若冬天的太陽,曬在身上溫暖到眩暈。
“還想看多久?原來你喜歡這種,我讓你看個夠?”
諷刺一笑,蔣凌翰伸手就打算揭開身上的被子。
溫梔倒吸了口涼氣,轉(zhuǎn)身,猛得砸上門。
撿起地上的證件,她見著干燥的地毯濕潤了一小點。怔愣了下,眼前竟完全模糊起來,眨眨眼,她感到溫?zé)岬囊后w涌出眼眶淌落于面頰,失了體溫的液體,冰得人心顫。
她知道,這是正常的。蔣凌翰一個大男人,能忍受她的拒絕那么久,任誰都覺得不可思議。毒癮快好了,他該迎接新的生活了,她沒有資格指責(zé)他,克服不了心理障礙,是她的錯。她愿意陪著蔣凌翰,就是因為她欠他太多,比起和她糾纏,她不一直希望他能放下她,去尋找屬于他自己的幸福嗎?他是個多溫柔的人,本就該有個美滿的家庭——賢惠的妻子,孝順的女兒兒子,在一旁樂呵呵滿臉慈祥的蔣母。
可,真正看到那一幕,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難過。無關(guān)愛情,只是一種被拋棄的窒息。她突然想到,以后,熬了大半夜努力做到的功績再沒人來理解分享,累了困了再沒人會為她披上外衣,遇著難事了再沒人愿聽她傾訴幫助她……就像是一直靠在背后的椅墊猛得被抽走了,且再也拿不回來,再坐上椅子時,她心里總是空落落的,還能被硌得生疼。
她終究是自私的,說是為報恩,其實也有為了心中的一點慰藉,有很多快樂和委屈,她不能和希希說,希希也不會懂。同齡朋友的益處,大多也是在這些方面,她本就沒多少朋友,可以交心的,更是屈指可數(shù)。
那不多的身影,又有一個被打上了叉。
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到沙發(fā)邊,她揉著太陽穴,滿腔的復(fù)雜情緒全部爆發(fā)出來,眼淚止都止不住。
如果,是她退出的時間了,她會退出的。她還有希希,希希就是她的希望。沒人理解又怎樣,只要抱住希希,她所有的悲傷和不懣都能瞬間平息下來。
思念此,她狠狠擦了擦眼睛,向門口走去——她只想回家抱抱溫希。
蔣家近日的氣氛,越來越劍拔弩張,像是黑云滿天,只待一道閃電撕破天穹,泄出滂沱大雨來。
蔣凌翰像是真的想通了,每日都往家里帶各種各樣的女人,開始幾天,還是直接帶回臥室,后面,就開始坐在客廳里調(diào)情。
蔣母滿目復(fù)雜地看著這幕,常常是疲憊地獨自回去寢室,也不言語,默許了蔣凌翰的行為。
溫梔是個聰明人,已經(jīng)從蔣母的行為里得到了答案,她沒有找蔣母談話,只是默默地做著平日的事。蔣凌翰現(xiàn)在毒癮是不常發(fā)作了,但終究沒有完全痊愈,身邊離不得人。他那些鶯鶯燕燕,沒有一個看起來是靠得住的,等他遇著了合適的人,她就自動退出,再不打擾他的生活。這樣,她不會再覺得愧疚,畢竟還清了他的恩情。
她是這么想的,有人可不是,一個大活人在一邊杵著,就算不看他們,也始終讓人如芒在背。蔣凌翰不得不佩服她,都這樣了還能堅持做平常事,他都要升起罪惡感了。
“你怎么還不走?你知不知道你在一旁很壞我心情?臉整天拉著,跟誰欠你似的。這么不情愿,誰逼你來了嗎?這是我蔣凌翰的家,我現(xiàn)在,以主人的身份,要求你走!帶著你那拖油瓶女兒,有多遠(yuǎn)走多遠(yuǎn)!我早就煩了你們了,像我蔣凌翰還要接受你們的同情一樣。你這么不愿意,那就快走吧,沒了你們,我還可以更自在些!”
他皺眉說著,面上諷刺的譏笑直直扎入了她心底,說到最后句時,他還伸出手掐了把抱著的女人的臉。女人嬌笑著輕輕推了推他。
溫梔眼里浮出不可置信,她完全想不到,蔣凌翰心中的她是這樣的。她做了這么多,對他而言竟然還是個束縛。往常罵她的話,她可以安慰自己那是他被毒品操控了才吐出的??涩F(xiàn)在,對上他清明的雙眼,她再說不出欺騙自己的話。如果只是她,她式許還能忍下來,可他還罵了希希!希希是多么乖巧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拖油瓶?!他在說著希希會是他親生女兒的時候,真正想的卻是這三個字!
她心尖沖上怒火,卻轉(zhuǎn)瞬就熄滅,最終只余一片荒涼。
是時候了,該離開了。蔣凌翰的意思都這么明顯了,她又何必在這討人嫌。
“把我房間里的東西都扔了吧,免得污了蔣少爺?shù)难邸!?
轉(zhuǎn)身,她滿目苦澀地出了這幢別墅,也徹底走出了他的世界。
像是不給任何人,包括自己后悔的機(jī)會般,她到家就定了飛機(jī),和希希說帶她去新的國家留學(xué),卻其實是回自己的出生地。連夜的飛機(jī),走得倉促干凈,這異國,本就沒有她們存在的多少痕跡。
國內(nèi),紀(jì)衡并不知道他朝思暮想的人即將與他呼吸同一座城市的空氣。焦頭爛額的他,正在應(yīng)付死皮賴臉非要見他一面的溫喬。
他公務(wù)繁忙,大會小會,各種文件,直壓得氣都喘不過來,走路都恨不得用跑的,還要擠出時間和溫喬鬧,暴躁間,他都想暗中解決了她。好在,他還存了八分理智。
在助理又一次通傳后,他終于無奈地嘆了口氣,從文件中抬起頭,應(yīng)了見。畢竟要是不見,她在下面鬧騰,對紀(jì)氏公司的影響也不好。攤開了說清,是他給她的最后幾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