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春風(fēng)閣里出來的人,丁邪見過。
不是真人。
是姚真懷里的那張黑市懸賞上。
對方正是,張一安!
與通緝令上描述的道袍不同,此刻的張一安做了偽裝,不僅戴著眼鏡,穿著灰色長袍,腳上是布鞋,還粘了假胡子,身上則是殘余著濃濃的藥味。
不單單是金瘡藥,而是更多更雜的藥物混雜到了一起的味道。
就像是從藥鋪里出來的一樣……
回春堂!
瞬間,丁邪就明白了。
無疑,之前張一安就躲在回春堂內(nèi)養(yǎng)傷。
殺害回春堂六口的那些人,找的就是張一安。
那,
張一安找姚真干什么?
丁邪回想著那張姚真懷中的黑市懸賞和今早的字條,并不認(rèn)為兩人是相當(dāng)熟絡(luò)的關(guān)系,如果真的是熟人,今早的字條根本不用出現(xiàn),敲門才是更好的選擇,再加上那張黑市懸賞……
‘姚真在釣魚!
為了那500大洋!
只是張一安因?yàn)轲B(yǎng)傷,到了今天才出現(xiàn)!’
丁邪確定了來龍去脈,當(dāng)即就對不是威脅的張一安沒了興趣,更沒有直接出手干掉對方的想法。
他又不是什么邪魔,自然不會亂殺無辜。
他每一次出手,都只是在正當(dāng)防衛(wèi)罷了。
至于500大洋?
在拿到了威廉那一袋30根小黃魚后,丁邪對錢財(cái)?shù)男枨蟠鬁p,哪怕想要提高通關(guān)評價(jià),丁邪也不會把目光放在這種‘蠅頭小利’上,而是會選擇老約翰這類人。
因此,丁邪主動打著招呼。
“你好?”
直到丁邪出聲,從房間中走出的張一安才驚覺身后站著人,當(dāng)即停下了腳步,臉上掛著笑容。
“您也是好奇韓掌柜一家子的事兒?”
只是瞬間,張一安臉上不僅看不出任何焦急,而且還給自己的行為找到了合適的借口。
丁邪馬上配合的一點(diǎn)頭。
“我可不好奇。
我是親眼看到了。
要不然,我也不能來這洗澡。
不過,韓掌柜一家……
真慘吶!”
丁邪嘆著氣,連連搖頭。
張一安眼中閃過焦急,就要追問,但是卻被遠(yuǎn)處的腳步聲打斷了,那位車夫拿著一大把柚子葉小跑過來。
“先生!先生!
柚子葉!
我用水洗過了,干凈的!”
車夫說著就把柚子葉舉到了丁邪眼前。
殘余的水氣下,綠色濃郁,且干凈。
丁邪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則是看向了車夫腰間的臉譜面具——紅白黑三色簡單的勾勒中,大圣的表情活靈活現(xiàn)。
“先生,您要?”
說完,車夫馬上就將腰間的臉譜面具也遞了過來。
丁邪立刻一擺手。
對于大圣面具,丁邪只是單純的好奇,不是真的想要。
畢竟,大圣誰不愛呢?
可面對丁邪的拒絕,車夫卻顯得極為不好意思。
“早就答應(yīng)給我兒子買的,一直舍不得。
這次,托先生的福了?!?
車夫解釋著,然后,就拿著柚子葉,徑直說道。
“先生我來幫您去晦氣。
去了晦氣,再洗個(gè)澡。
肯定能平平安安。”
“謝謝!”
這一次,丁邪沒有拒絕,就在走廊中張開了雙臂。
一旁的張一安則是沖丁邪一拱手,快步朝著柜臺方向走去。
“掌柜的,剛剛大家說什么呢?”
“韓掌柜一家出事了!”
張一安和望北樓掌柜交談的話語聲傳來時(shí),正在整理手中柚子葉的車夫馬上壓低聲音道。
“先生,您可千萬別去看熱鬧。
剛剛我回來的時(shí)候,海河幫的人已經(jīng)把回春堂占了。
那些狗屁警察連面都沒露?!?
‘海河幫?’
丁邪心里一怔。
對于海河幫竟然會參與其中,丁邪是真的意外。
但馬上的,丁邪就反應(yīng)過來。
‘不對!
不是參與其中!
是本身就是海河幫的事情——是那些想要逼迫張一安現(xiàn)身的人,接手了沙河幫的殘余勢力!
只有這樣才能夠解釋,為什么海河幫會這么的囂張跋扈。
因?yàn)?,這幫人根本沒有想過以后?!?
心底疑惑解開,令丁邪忍不住微微頷首。
而車夫看到丁邪點(diǎn)頭,認(rèn)為丁邪聽進(jìn)去了勸告,立刻松了口氣,開始拿著柚子葉一邊輕輕掃過肩頭、后背、手臂,一邊在嘴中念道。
“柚葉搖散晦氣走,福澤盈生好運(yùn)留?!?
不是什么正兒八經(jīng)的儀式。
話語也是民間俗語拼湊而成。
但這最簡單的祝福,卻有著車夫最真摯的感謝。
甚至,車夫都走到望北樓的門前,又轉(zhuǎn)身鞠了一躬,以示感謝。
雖然那位先生看不到了,但是車夫卻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這么做。
當(dāng)再次拉起黃包車時(shí),車夫臉上多出了一分笑容。
有了丁邪的賞錢,他是真的松了口氣。
每天收車?yán)U份子錢,那算盤珠子敲打起來的時(shí)候,就像是揪著他的心肝脾胃腎,狠狠懟在那脊梁骨上。
他就怕車行又漲份子錢。
他就怕跑不夠。
他就怕家里人挨餓。
他……
還想買輛自己的車。
真是什么閑錢都不敢花。
不過,今天不一樣了。
今天遇到了大好人。
‘感謝那位先生!’
車夫心懷感激,打算今天多跑跑,晚上買點(diǎn)豬雜熬粥,給自己妻兒補(bǔ)補(bǔ)身體。
沿著小巷穿梭,車夫打算去皇后大道碰運(yùn)氣,但剛拐了三個(gè)彎,就看到一個(gè)衣著臟兮兮,面容癡癡傻傻卻依舊帶著一分清秀的姑娘,瘋瘋癲癲的向一旁跑去。
那是附近的鄰居福姑娘。
自從被酒鬼的爹賣了之后,就瘋了。
車夫心底想著,卻猛地一驚。
因?yàn)?,福姑娘跑去的方向是回春堂?
那里有海河幫的人。
“福姑娘!福姑娘!”
車夫大聲地喊著,放下黃包車,就向瘋癲姑娘追去。
看到有人追自己,瘋癲姑娘跑得更快了。
車夫連連喊道。
“等等!
別跑!”
喊聲驚動了守在回春堂附近的海河幫幫眾,看著一追一跑靠近的兩人,立刻抱著露出了戲虐的笑容,尤其是看到瘋癲姑娘清秀的外貌后,領(lǐng)頭人雙眼一亮,就帶人圍了上去。
“大爺!大爺!”
被圍住的車夫,將瘋癲姑娘擋在身后,連連拱手。
迎來的則是一腳正蹬。
車夫直接摔倒在地。
領(lǐng)頭的那人抬手就去摸瘋癲姑娘的臉。
“運(yùn)氣不錯(cuò),出門就能撿……啊!”
領(lǐng)頭的那人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瘋癲姑娘一口咬在了手上。
慘叫聲中,領(lǐng)頭那人反手一記耳光,把瘋癲姑娘扇倒在地,抽出懷里的短刀就直接連捅瘋癲姑娘數(shù)刀。
“讓你咬我!讓你咬我!”
一邊捅,領(lǐng)頭那人一邊咒罵。
越罵越是生氣,領(lǐng)頭那人一把揪起在地上呻吟的車夫,短刀直接掠過了車夫的脖頸。
噗!
鮮血噴散,車夫衣衫、腰間的臉譜面具一下子就被染紅了。
路過的人看到這一幕,全身哆嗦,轉(zhuǎn)身就跑。
車夫的尸體和瘋癲姑娘的尸體,被海河幫的幾個(gè)幫眾隨意扔在了街道一側(cè)的巷子里,猶如是風(fēng)中落下的草芥。
無聲無息。
亦無人敢發(fā)聲。
“都看到?jīng)]?
敢惹我們海河幫!
這就是下場!”
領(lǐng)頭那人揮舞著染血的短刀,大聲笑著。
笑聲中滿是猙獰與得意。
匯聚而成,則為猖狂。
還有……
蔑視!
畢竟,只是兩個(gè)卑賤之人。
誰會在意?
遠(yuǎn)處的乞丐翻了個(gè)白眼,繼續(xù)窩著。
對面的菜販子冷笑一聲,低頭閉目。
誰也沒有注意到,小巷內(nèi)尸體旁出現(xiàn)了一道身影。
丁邪看著車夫的尸體,目光平靜的彎下腰,將那沾染著鮮血、泥土的臉譜面具撿了起來。
緩緩戴在了臉上。
然后——
血染,齊天。